吳誰
(一)
“這是一個騙局。”警察王大力對同事解釋道,“預告函只是障眼法,其中一定隱藏著某種思維陷阱。”
近些年來,涉及到六耳獼猴的案件都十分詭異。雖然真兇最后都被警方逮捕,但案件涉及到的不可思議的謎題,卻沒有被真正解開。真兇要么拒不交代,要么畏罪自殺,每一個細節都透出陰森的寒氣。
即便案件解決了,王大力也受到了嘉獎,但那種被人利用的感覺卻總是彌漫在他的心頭。這次的案件也是如此。火車在行進中神秘消失,幾分鐘后又重新出現。司機在此期間失去了知覺,醒后發現整列火車少了中間一節車廂。而兇手發來的短信簡直就是在直白地告訴警方——快來搜查車廂消失的區域,那里有我想讓你們找的東西。
但就算是陷阱,他也要跳進去。他是人民警察,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而且,他正在等,等著這個劇本出現漏洞。
(二)
我想,警方現場搜查的背后,一定有一個調度高手。
整個樓盤呈不規則的圓形,被一條綠化帶分成西苑和東苑。西苑共五棟樓,建成已經有一兩年了,我從樓層和單元數估計,住客大約有二千人。警察正在保安的陪同下一戶一戶問詢。此外,西苑的兩個出入口也有身穿制服的警察把守。
東苑是在建在售的五棟樓,和西苑對稱分布,由跨過綠化帶的人行天橋相連。目前,人行天橋上沒有發現布控。
這就是警方布下的陷阱。
西苑居民太多,警方希望通過大動作將可疑人物驅趕過天橋,然后在東苑進行抓捕。這是所謂的“圍師遺闕”:包圍敵人,一定要虛留缺口,將敵人引誘出來,在己方有地利之處決戰。此乃用兵八法之一,出自《孫子兵法·軍爭篇》。
我知道警方這樣大費周章,是在找失蹤的車廂和犯人。我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去找警察叔叔尋求幫助。但我不能忽略,這本身很可能也是六耳獼猴設下的陷阱。在我被警察找到的那一刻,會不會又觸發什么驚天陰謀?
我拄著拐杖,上了最近的電梯。電梯中鋪著紅地毯,張貼著售樓廣告。從“-2”到“20”的按鈕中,按鈕“18”最臟,看來是樣板間所在的樓層。
我直接按下了“20”,決定先到頂樓查看四周地形。這棟樓是整個小區的最高樓,頂樓天臺可以將四周一覽無余。
東苑也是如此,只是更加隱蔽。這邊布防的警察應該都偽裝成了戴著安全帽的工人。只可惜他們的安全帽都是統一款式,嶄新得閃閃發光,想忽視都難……
但他們的布防是完美無缺的,凡是交通要道,必有“工人”把守。可是,警方為什么不安排人把守最高點,也就是我所處的樓頂呢?
我剛想到這一點,就聽到“咯”的一聲,一塊磚頭從放在樓頂的一堆廢棄物上滾下來。我走近一看,竟看到一名滿頭是血的警察躺在廢棄物后面。
原來,警方早就安排了人員在樓頂監視,只是被人襲擊了。
(三)
雖然這名警察后腦受傷,但血已經止住了。他的呼吸還算平穩,應該只是昏過去,性命無憂。
我搓了搓地上的點狀血漬,還沒有凝固,估計兇手的行兇時間距現在還不到十分鐘。
這棟樓的上下樓梯被建材堵死,兇手不通過電梯是無法離開天臺的。我進電梯前,電梯停在頂樓20層,不是18層樣板間或者1層。這意味著,我上天臺時,兇手應該還在這里。他以為我是增援的警察,所以躲了起來。
整個天臺上,除了這里能藏人之外,就只剩一個龐大的蓄水箱了。現在這樓還沒有正式使用,蓄水箱應該是空的,正好可以藏人。無論我的推測是否正確,我還是遠離水箱最好。同時我也暗自決定,任何時候都要正面面對這個空水箱。
暈過去的警察手中攥著一份地圖,胸前掛著一副雙筒望遠鏡,的確是安排在頂樓的監控人員。現在沒了監控,我逃出生天的可能性仍然渺茫。
突然,他身上的對講機里傳來聲音:“洞三洞三,我是洞幺。目標已經在西苑出現,你向這邊靠攏。”發話方的編號是01(洞幺),應該是個厲害的指揮。
“洞幺洞幺,我是洞三。我方馬上通過天橋過來,請靜待我方支援。”
這是警方內部的通話,看樣子西苑那邊出現情況了。
我悄悄地探出頭去,東苑要道上那些“工人”紛紛離開位置,向天橋靠攏。
我的運氣也太好了!只需等到所有警察在西苑集合,我就能離開包圍圈了。但是……藏在空水箱中的真兇也會逃走。
我輕手輕腳地摘下掛在警察腰上的對講機,通過電梯來到3層。電梯屏蔽了對講機的信號,但一出電梯門就恢復了:“洞幺洞幺,我是洞三。我方已經就位。”
我一咬牙,按下對講鍵:“你好,我是來參觀樣板間的。我發現東苑5棟的天臺上,有一名昏倒的警察。我現在正在用他的對講機聯系你們。你們是不是派個人過來看一下?”
對講機那邊沉默了一陣,然后編號01的警察回話了。
“謝謝你,我馬上派一名警察過來查看現場,希望你能留在原地配合我們。”
“好的。”我馬上把對講機關掉,丟進了還開著門的電梯。因為我事先按下了20層的按鈕,電梯自動關門向上升去。
做好事的感覺真棒。我愉快地向窗外看去,原以為會看到一名警察從天橋上跑過來,卻發現樓下站滿了警察,有東苑的便衣警察,也有之前在西苑搜索的制服警察。
一瞬間,我明白了。對講機中的命令安排是假的,應該是01已經發現監控人員遇襲,用對講機發布了假命令,讓真兇麻痹大意。真實的命令很可能是所有警察包圍這棟樓,對樓內進行細致搜查。
還以為自己很聰明,沒想到傻子竟是我自己。
(四)
現在,我被困在這棟樓里,插翅難飛。
我開始回想之前一直覺得異樣的地方。這棟樓的樣板間選在18層,這是不符合常理的。大部分樓盤的樣板間都建在低樓層,特別是3層。因為樣板間的布置通常早于電梯的安裝,布置在低樓層便于客人走樓梯上下;3層視野不錯,還可以看看新建的園林、配套泳池等設施。
如果選在高層,主要是為了展示風景。但我在天臺上看過,四周沒有漂亮的風景,也沒有火車和鐵軌!
警察是因為車廂失蹤案件才搜查這個小區的,但天臺上卻看不到任何鐵軌,這是為什么呢?
我已經聽到警察涌進樓棟的聲音,怎么辦?我是老實出去,和警察說明情況,還是放手一搏?但我要如何解釋清楚呢?
電光火石間,我甩開拐杖,扶著墻來到了大樓背面的窗口,也就是緊挨著綠化帶的那一側。一陣深沉的轟鳴聲由遠而近,甚至連我扶著的窗框也震動起來。
就是這一刻了。我爬上窗臺,閉著眼睛向外跳去。我感覺自己穿過了綠化帶那茂密的樹冠,摔在了一個震動著的鐵板上。
是火車。
對一個在建在售的樓盤來說,附近有鐵軌絕對是一個減分項,盡管這段鐵路并不經常使用。這家房地產公司用圍墻和樹木將這段鐵軌圍了起來,形成了一個綠色的隧道,火車就在其中運行。無論是誰,從18層和天臺上看下去,都發現不了將小區分為兩部分的綠化帶,其實內藏一段鐵軌。
將樣板間安排在18層,也是為了防止火車運行的聲音傳到看房人的耳朵里。
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果然身處緩速運行的火車上。由于是貨車,車廂是敞口的,我正好掉在其中一節上。也算運氣好,快一點或者慢一點,我都可能慘死在車輪下。
我松了一口氣,看著綠色天花板,正想閉眼休息一下,車廂一頭出現了一張圓臉。
“你是誰?什么時候上來的?”
對方是一個中年男子,大概四十來歲,穿著打扮像是火車上的員工。
“我……”我覺得自己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我是誰?
三年前,我是一個十四歲的初二學生。三年后,我是誰……我又應該做什么?
我想回家。
但我的家已經不在了。
看到售樓廣告時,我就發現這個地方是我和奶奶曾經相依為命的老街。在昏迷的三年時間里,老街被拆,改建成樓房。在天臺上,我觀察四周環境時,已經確定了這一點。
這也是為什么我能認出,那條彎曲的綠化帶就是鐵路;為什么我能精準地把握火車到來的時間和地點。因為,這里曾經是我的家,我曾經聽著火車的轟鳴聲長大。但現在一切都沒了,老街沒了,家也沒有了。我要找到奶奶。
“別哭了,來,我扶你起來。”那中年男子伸手拉我。
我掏出了槍,對準了他。槍是我從昏迷的警察腰上取下的,他們圍捕的一定是很兇險的罪犯。
“你不是鐵路員工,”我冷冷地看著他,“你是洞幺,是指揮者。”
在和01幾次短暫的通話中,我都聽到了有節奏的振動聲。那是老式火車輪子撞擊鐵軌接縫的聲音。歸根結底,這是針對車廂消失之謎的搜查,所以指揮者在曾經消失過的火車上坐鎮,通過對講機指揮,非常合理。
男人的表情變得冷酷起來:“你就是天臺上的兇手?”
“不是我,真兇躲在空水箱中!”
“空水箱中只有尸體!”中年男人搖了搖手中的對講機。
尸體?不可能!
我離開時,警察還活著,只是昏迷不醒。難道我離開后,真兇從水箱中出來,殺害了警察,然后把尸體丟進了水箱?
“我們搜索了整棟大樓,沒有發現其他人!”
這一瞬間,我猶如五雷轟頂。
天臺屬于東苑,這里的監視人員應該是工人打扮,但那個昏迷的警察卻身穿警服。
所以,他才是真兇。
真兇穿著警服,計劃混入搜索隊伍。他來到最高的天臺,想監控行動,卻被01事先安排在這里的便衣警察發現。只可惜,真兇還是找到機會殺害了便衣警察,并將其尸體藏進了空水箱。
這時,唯一能離開天臺的電梯被我調到了負二層的車庫。真兇只好躲在高高堆積的廢棄物后面,偽裝成昏迷不醒的警察。我逃走后,他混入趕過來的警察隊伍中,離開大樓。
我以為藏著兇手的空水箱,其實藏著尸體,而我已經看過兇手的臉。
(五)
王大力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抓住指著自己的槍管。他絲毫不害怕,因為對方連保險都不會打開。
“你不會殺人,回去和我談談。”話還沒有說完,一陣刺眼的白光在他眼前爆開,巨大的聲響震耳欲聾。隨后,刺鼻的煙霧在周圍彌漫開來,即使是火車行駛帶起的風也無法吹散。
目不能視,耳不能聽,鼻不能嗅。
很久之后,王大力才恢復過來。他發現自己并不在行駛的火車上,而是在一節裝了煤炭的車廂里。
這節車廂,正停在某個學校的操場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