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我調到光明小學任教已經一個多月了。經過這么長時間的暗中觀察,我確認裴小卉和其他同學不一樣,最明顯的就是她的少年老成。雖然都是農村娃娃,但裴小卉細心老練,甚至穩妥得超出了一個小學四年級學生該有的本真。
裴小卉,身材有點單薄,是班上個頭最高的,鵝蛋臉上嵌著一個調皮的蒜頭鼻子,一雙杏核眼里閃現著若有若無的憂郁,這和她的年齡極不相稱。我把心中的疑惑求解于數學老師吳倩。吳倩在光明小學任教已經三年多,對大多數學生的情況都有了解,她聽了我的話,粲然一笑:“你的感覺是對的,裴小卉不是一般的學生,我下午陪你去家訪,你就明白了。”
距離學校大約兩千米的村西頭,靠近村道的南邊,有一座坐西朝東的紅磚房,靠公路的一邊,一道圍墻中間留著個開口,除此沒有大門。吳倩指了一下那個開口,說:“裴小卉家到了。”走進院子,我才發現房子的北面還有一間廈房,門口散逸出騰騰的熱氣,應該是灶屋。
我們走進正房,屋里沒有人。左手一盤火炕,炕上的被褥疊放整齊,左邊山墻上貼滿了獎狀:優秀學生、優秀少先隊員、模范班干部等榮譽,主人多是裴小卉,也有兩張裴小華的。右邊支著一溜半新布藝沙發,茶幾上放著一個玻璃涼水瓶,三個玻璃杯,靠山墻支著個三開門衣櫥,略顯陳舊。靠正墻支著一個五斗櫥和一個兩格木柜,都顯得滄桑老邁了,柜子上的幾個壇壇罐罐倒是一塵不染。我們正準備轉身出門,圍著護裙的裴小卉出現在門口,看到我們,她愣了一下。
“小卉,你在忙什么呢?文老師來家訪,我給他帶個路。”
“老師,你們坐,我做飯呢,馬上就好了。”裴小卉一邊說著一邊給我們收拾坐的地方。
“你爸爸呢?”
“放羊去了,也快回來了。”
“走,咱們看看小卉做飯。”吳倩拽了我一下。
廈房窄小,為了不影響小卉做飯,我們便站在門口看著。靠近門口的桌子上放著一甑笆剛出鍋的饅頭,熱氣還未散盡,暄騰騰,麥香味勾人饞涎。小卉忙著炒菜,還有一個碎女子往灶膛里添炭。吳倩說那碎女子是裴小卉的妹妹,我問小卉的媽媽呢?吳倩在嘴邊豎起右手食指:“噓,小聲點,小卉她媽沒了。”我心里一沉,莫名地悲傷起來。
小卉的飯做好了,蒸饅頭、蒜泥豆角、炒洋芋條,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絕對不相信這是一個11歲女孩子的廚藝,我做了三十多年的飯了,至今蒸出來的饅頭不是發黃就是堿欠粘牙,遠不及裴小卉蒸的饅頭。洋芋條搭配著胡蘿卜和芹菜,色彩爽目,真是難得。就在我們贊嘆之間,裴小卉的爸爸放羊回來了,一個身材中等、體型瘦弱、面容憔悴,眼睛卻異常明亮的男人,頭發多日沒有梳洗了,一團亂麻似的。他熱情地招呼我們進屋吃飯,為了不影響他們父女吃飯,我們告辭了。
回學校的路上,吳倩給我講了裴小卉的故事:小卉上一年級的時候,她媽就因病去世了,那時候她妹妹才剛會走路。小卉的爸爸是入贅的上門女婿,患有嚴重的氣管炎,不能受涼不能干重活,原本困窘的家庭突然間遭此變故,無異于雪上加霜,幾乎到了絕境。就在小卉爸爸近乎絕望的時候,幫扶工作隊的王隊長和鎮長尋上門了,他們不僅適時地送來了慰問品,還給小卉爸爸帶來了好消息,鑒于小卉家的房子屬于危房,鎮上協調民政部門爭取專項資金,村上具體落實,免費給小卉家新建三間磚木結構的房子。王隊長還告訴小卉爸爸,為了幫助他家脫貧,他爭取到了六萬元貼息貸款,20只小尾寒羊(基礎母羊)和1只公羊已經聯系好,等溫棚羊舍建好就有專車送來了。
王隊長和村主任領著十多名志愿者,自帶干糧,用了一周時間就幫小卉家建好了溫棚羊舍,21只小羊清脆響亮的叫聲給這個冷清的家庭帶來了生機。
俗話說得好,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小卉就是這樣的孩子。看著爸爸起早貪黑地放羊,她從七歲開始就踩著板凳做飯,到現在已經整整四年了,就連碎小的妹妹小華,打五六歲就開始幫姐姐擇菜,燒鍋。
“小卉剛開始學做飯,譬如和面放堿、炒菜的搭配,都是鄰居家奶奶教的,大約兩三個月后,小卉就能獨當一面了。”
“你咋對裴小卉家的情況這么熟悉?”我一臉疑惑。
“我老公就是幫扶工作隊的王隊長啊!”
陣陣微風吹拂,淡淡花香醉人,鄉村的傍晚,火燒云紅遍了西邊的天空。
劉杰:高級教師,甘肅省作家協會會員,華亭市作協副主席。在《人民日報》《散文選刊》等報刊發表散文小說六十余萬字,散文集《三友行吟》由戲劇出版社出版。
編輯 閆清 145333702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