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語鏡像中的文化面相（二十八）

古北

網民們把分享和推薦好物給別人的行為稱為“種草”，而為此心動者則為“被種草”，后簡捷起見，把一切購物欲望的引發或發酵皆稱為“種草”，如“種草這款打字機”“看一眼即種草”。一旦物之“草”已萌心之地，或瘋長難遏，或潛滋暗長，雖生長速度不一，然不時草葉輕搖，拂得心癢不可耐，則皆感非拔之不可——買下為“拔草”——少有“種”而不“拔”也。但“拔草”也有另解，突然的意興闌珊，或受差評所影響選擇放棄，也是“除草”去意之舉。不過，越來越深諳消費心理的“種草機”（帶貨的明星、網紅等）對如何“種草”，如何“養草”已經發展出一套行之有效的策略，在這套行動方案中，“反除草”已經被精準投送、信任搭建、娛樂造勢、滲透追蹤等程序精微貫徹。

網絡使興趣實現了集結，但你往往還需要通過搜索和“安營扎寨”開展主動的“雙腳投票”;大數據計算則使散落的、隱蔽的興趣顯化，通過興趣關聯的整合，基于你所注意的區域直接做出刺激性信息的投放。在這種增強的網絡敏感性下，你原本某種購買的懶意得到額外的“照顧”，你若隱若現的欲求得到想象的體驗，你分散的知覺得到歸并的強化。當你興致勃勃宣稱“種草”某物時，以為是隱藏心聲的舒張和獨特個性的張揚，不知你的情感和個性作為參數早已列入購買算式之中，其中沖動峰值正被精心推測，并持有對情感特征變動的“容忍”。但“草族”罔顧這種換算，他們一心預約擁有的滿足。與普通消費滿足有所不同的是，包括在評論區寫下親身感受在內的繼續向別人“種草”的行為，也會帶來額外的撫慰——“種草”文化中特有的“社區”歸屬感，以再度分享而徜徉于被關注的自我意識之中，這是一度“長草”的澎湃熱情可供緩慢消退的“場所”。而這樣忠心的“評論官”無疑是商家和推手們最期待的。

趨于同義“計算”和“算計”還在繼續“合謀”新一輪的射擊，我們在前網絡時代殘留的清寂已在不知不覺間被徹底粉碎，而精準的撩撥將在我們身上繼續加載……在反復的“種草”中，人們漸漸接受了被消費的那些東西的不完美，但卻不是以謹慎來協調行動，而是以不間斷的購買所帶來的新鮮彌補這種不完美。“長草”也是一種深刻的隱喻，表面的生機只是欲望的勃發，在此之下的心靈只是空虛的荒園。長草的心，揭示的是我們難以逃脫物韁拘鎖的實質。

“種草”的流行是語言“適應”商業營銷符號化、娛樂化、敘事化、美學化等嶄新升級的結果，不過，與商業豐富的招數相比，“種草”的涵義未免過于蒼白，但就萬變不離其宗之求利意圖而言，“種草”的蒼白剛好呼應了商業目的的單一。

“種草”一詞的使用心理，還與我們悠久的農業傳統有關。“種草”，雖或多或少包含著人對自然向往的樸素情結，但其“綠意”是可疑的，而這種“葷素亂燉”正指涉我們為荒謬所麻痹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