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生的第一杯酒

夏春寧

男人幾乎沒有不喝酒的。不是有這么一句話嗎：“液體之火能讓你若夢若醒，能把你的人生澆灌得跌宕起伏。”

我平生第一次喝酒，是在參加工作后不久。因為單位離家較遠，那時的交通也不像現在這么便捷，于是，就申請住進了廠里的單身宿舍。一天下班后，我正夾著飯盒匆匆地向食堂走去，便聽到身后有人喊：“小夏。”我扭頭一看，原來是我們車間的書記。書記姓朱，老牌大學生，山東人。個兒不高、皮膚稍黑、眼睛不大，一笑起來便瞇成了一條縫，他操著一口濃重的山東話說：“去食堂吃飯？別去了。走，去我家吃餃子，再陪我喝兩杯。”一聽要喝酒，我連忙擺手：“不行不行，朱書記，我不會喝酒。”“怎么？我請不動你？放心，不會讓你喝多的，正好咱們吃飯喝酒時還可以聊聊。”話已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再推辭怕是不合適了，只好硬著頭皮跟著書記向他家走去。一路走一路忐忑，心想：這頓酒怎么喝？車間近三百號人，書記為什么偏偏找上我了呢？

一會兒便來到書記家，房子雖然簡陋也不大，但收拾得挺干凈整潔的。書記愛人也是個山東人，熱情地招呼我坐下，便去廚房忙活了。

不大會兒，一碟花生米、一盤涼拌黃瓜、兩大盤熱氣騰騰的餃子便端上了桌。“你倆慢慢吃。”書記愛人說完便出去了。書記拿來兩個酒杯和一瓶酒。那瓶酒，我到現在還清晰地記得：是湯溝大曲。他給我和他自己各倒了一杯，一邊讓我吃點兒菜，吃兩個餃子再喝酒，一邊就和我聊了起來：“我們車間是全廠最大的車間，負責全廠機械設備的修理、維護，還要管全廠的水電氣供應保障，地位重要。技術工種多，人員多。因為職工手上都有點兒技術，所以有些‘恃才自傲。你剛來，又在協助車間推進劃小核算單位的經濟承包責任制。這項工作大家還不是特別理解，推進有難度，畢竟大鍋飯吃慣了。我看你話不多，情緒也不高，與大家也不太交流。但我看你愛看書、肯學習，也很尊重師傅，我很喜歡這一點。工作中碰到一些困難和問題很正常，一個人得意時不能忘形，失意時更不能失志。這就是我的一句總結。來，咱倆喝一杯，用我們老家的話來說‘餃子就酒，越喝越有。希望你以后能克服困難，在工作中不斷取得進步。”聽完書記這番肺腑之言，我有些激動，一口便喝了下去。哇！只覺得一團火從喉嚨慢慢下到肚子里，仿佛有什么東西在燃燒，眼淚也一下子出來了。在別人嘴里的“玉液瓊漿”，到我這兒怎么變得如此辛辣呢？書記看我咝咝地吸著涼氣的狼狽樣，笑著說：“趕快吃個餃子壓壓。這第一次喝酒也跟工作一樣，萬事開頭難，慢慢適應就好了，然后你就能從中體會到樂趣了。”

書記的一席話，仿佛打開了一扇窗，使我豁然開朗。那天，我喝完我人生的第一頓酒，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宿舍的，倒頭就睡。但第二天醒來，就好像換了一個人，情緒高漲、干勁十足，主動與大家交流，深入班組宣傳貫徹經濟責任制，手把手地教班組核算員怎么開展工作。在車間上下的共同努力下，此制度很快便在全車間實行了，并作為經驗向全廠推廣。

從那以后，我就不再把書記僅僅當成領導，而是當成我的老師和知心大哥。無論是工作中，還是生活上，有了什么困惑，我就去向他請教，連談對象都聽取他的意見。

一年后，我入了黨，書記還是我的入黨介紹人。又一年后，我被調到總廠團委任書記。之后，兜兜轉轉，我又調回了車間（后改成了分廠），坐在了原來書記坐的位置上，任分廠的書記。再后來，我們也被沖到市場經濟的大潮中，另尋出路了。

這段蹉跎的歲月，像我這般年紀的人大都經歷過。但不管是順境還是逆境，我都會想到喝的人生第一杯酒，以及喝酒時書記對我說過的話。這樣，就不會偏離人生的方向，不會向困難和挫折低頭。所以一路走來，雖有些坎坷，但還算是順利。之所以如此，我想這恐怕就是人生那第一杯酒墊底，才能夠不懼風雨、砥礪前行的緣故吧？

人在成長過程中，在你迷茫彷徨時，有一個知心朋友為你指點迷津，讓你找準方向，這是多么彌足珍貴，值得終生回味。

只是離廠后，便再未見到書記了，聽說他退休后和愛人一起回了山東老家。我也只能斟滿佳釀，高舉酒杯，遙祝他身體健康，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