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越寬日子越甜

賴永洪

小時候總愛坐在門前的石板上，對著公路發呆，好像在等候什么似的。盯著蜿蜒曲折的路伸進遠處的山林里，我不清楚它的盡頭有怎樣的世界，因為大山將我圍起，就像水井的四壁，使我看不到外頭的模樣。這條只有四米左右寬的簡易公路，每當下過大雨后，路面就成了爛泥塘，根本無法通車。路上除了偶爾能看到供銷社那輛送貨的破卡車外，基本上看不到有別的汽車經過。每當有汽車進村時，我都歡呼雀躍，比過年還要高興，屁顛屁顛地跟在汽車后面跑。而家里的小黃狗也總能分享我的快樂，汪汪歡吠。

記得讀初中前，我從未出過門。因為村里去外面必須步行，那時，姐姐們怕我走不了幾十里的山路，每次去外頭趕集從不帶上我，任憑我兩淚汪汪。父親看到我很傷心，便安慰我說：“等你再長大點，帶你去逛縣城。”

等到傍晚，姐姐們回到家，就會談論集市的事情，我心里甚是羨慕。晚上躺在床上，根據她們談話間透露的零星信息，我想象著集市的模樣：用鋼筋水泥建造的房子、摩肩接踵的人流、各式各樣的商品、吆喝的叫賣聲……

在村子里念完初中，要到縣城讀高中了。臨行前的幾個晚上，我都興奮得睡不著覺，恨不得早點去學校見識心儀已久的縣城。開學那天早早地起了床，吃過母親做好的滿是叮嚀的早飯，我便和父親挑著住校必須用的物品，急匆匆地趕路。走路到十公里外的大田村，坐開往縣城的班車。因為每天只有一趟車，所以必須提前趕到候車點，當到達目的地時，人都累得像散了架似的。當時心里想，要是村里能通客車多好呀，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父親好像看透了我的心事，笑著對我說：“現在好多了，在以前還要再走二十里地，到留車圩才能坐上到縣城的客車呢！”

好不容易到了學校，父親幫我辦好入學手續，整理好床鋪已是下午三點多鐘了。因為縣城回大田的客車早已發車，父親只能坐車到留車圩，再走路回家。想到父親要摸黑步行二十多公里的山路，我心里感到陣陣不安和難過！

上高二時，父親去廣東做買賣賺了點錢，他為了方便我節假日回家，便買了一輛永久牌載重自行車給我專用。那時我個子比較小，騎上車后兩只腳挨不到地，學騎車時沒少摔跤。當時我直埋怨父親：“為什么不買輕便單車！”四姐訓斥我：“村里這種山路，輕便單車騎不到半年就會震壞。”不過我心里還是挺高興的，以后星期六上午上完課，下午便可以騎車回家，不用再像以前那樣，孤零零地待在學校里。

但是高興歸高興，村里到大田的公路并不好走，上坡時是幾公里的連續上坡，必須推著單車上去，有幾段路特別陡，得使足勁兒往前推，稍有懈力單車就倒溜，反推著人滾到山谷，這時如果扔了單車步行的話，反而輕輕松松。等上完坡，接著是幾公里的連續下坡，因為沒有硬化，雨水沖刷后，路面到處都是坑和凸出的石塊，騎著車必須小心地避開這些路障，否則會連人帶車一起飛翻。加上路又太陡，兩只手還得死死抓緊剎車把手，稍不留神單車便不聽使喚……還好那時年少，即使摔跤，也并不礙事。

高中畢業那年，因為在隔壁的龍潭村建水力發電站，村里的公路得到改造，舍棄西湖村那段的陡坡，改道至龍潭村出到大田村。雖然沒有硬化，但路面更寬，坡度更緩，騎單車出山時比以前輕松了許多。也就是那年，村里開始有人買回摩托車，用來跑買賣。村民如有急事要去縣城的話，隨時可以租坐他們的車，到留車圩搭班車，這讓大家感到很高興。但高考落榜的我，因不愿在山溝里務農，帶著失落和無奈去了廣東打工。

得天獨厚的氣候環境和富含稀土元素的土壤，讓贛南臍橙擁有酸甜適口、皮薄化渣、營養豐富的優良品質，在省內外暢銷，縣里也贏得了“中國蜜橘之鄉”和“中國臍橙之鄉”的榮譽稱號，果業成了縣里經濟的優勢特色產業。而交通條件的改善，讓好多農戶擴大了蜜橘和臍橙的種植面積。慢慢地，他們的經濟收入好轉起來，這使越來越多的村民，把家里的土坯房換成了水泥房。尤其令人高興的是，村里從此開通了到縣城的客車，街上也經常能見到外地來收購農產品的商販，村里的紅薯、大豆、柿餅開始值錢了。幸福就這樣被這輛中巴客車，一點一點地拉了回來。

2016年，得益于國家支持贛南等原中央蘇區振興發展的戰略，村里與外部聯系的公路，升級改造成二級油面道路。坐車北上一小時就能到縣城，而南下三十公里便抵達廣東平遠縣城，也就兩小時的車程可到廣東梅州市區。一個閉塞的小山村，就這樣變成了連接贛粵兩地的橋頭堡。山里豐富的資源和優美的環境，也招來了“鳳凰”：酒廠、竹器廠、石料廠、風力電廠等，如春風吹開的花朵，芳香四溢……

“鄉愁是一朵云，鄉愁是一生情……”牽腸掛肚的鄉愁，最煎熬游子的心！2018年春節，出門打拼多年，并在他鄉成家立業的我，帶著妻兒回到了闊別多年的故里省親。山還是原來的山，群山巍峨，環目蒼翠;路還是那條路，貫穿山村，南北延伸。但令我驚喜的是：在村道路的兩旁，都裝了路燈，路面上也涂刷了標準的分道線，如城里的街道一樣堂皇大氣;左鄰右舍的水泥房，也基本變成了洋別墅，停在他們院內的轎車，車胎上沒有半點兒泥土;再看看叔伯們的臉上，都寫滿了幸福和知足。我知道，山里的路越走越寬，他們的日子也越來越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