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華
大年初二,我隨女兒起了個大早。女兒在幾個月的艱辛受訓之后,在這天正式上班。出發(fā)前,伴隨著一聲深情的“媽媽”,她張開雙臂要來擁抱我,我馬上迎上去。
這個小幸福,著實來得有些意外。雖然幾天來因操勞她的生活瑣事而深感疲累,但接下來的好幾日,我都沉浸在她的擁抱帶給我的快樂之中。
這種快樂,就像在吃平常的五谷雜糧時,突然嚼到的一顆蜜棗俘獲了你的味蕾;就如走在一片純粹的綠色里,突然映入眼簾的一朵奇葩驚艷了你的雙眸。
但這種甜美的快樂,并沒有沖淡我對逝去的母親的愧疚之情。因為,我欠母親一個擁抱。
原以為母親會是長壽之人,因為我外太祖享年96歲,外祖母也活到了80歲。沒想到母親在她66歲那年,突發(fā)腦溢血倒地即去,這讓我痛心不已。
許多的“原以為”,讓我們把許多當下應該做的事情拖延到最后,卻不再有機會完成。
母親大限之時,我正在教室上早讀,接到電話,我如五雷轟頂,瞬間崩潰。急急趕至家中,看到躺在門板上冰冷的母親,我意識到母女倆陰陽永隔了,那一刻,我深深體會到了什么是撕心裂肺的痛!
母親的溘然長逝,成了我最大的痛點。回憶最多的,自然是我與母親最后一次見面的情景。
那一年,我沒有回老家陪父母過年。
第二年的陰歷二月十九,正逢周日。雖然春寒料峭,但那天是個難得的太陽天。
我知道父母有去數(shù)里外的桃花寺拜觀音的習慣,于是便想到開車回家陪他們一起去,以免父親開摩托之累和母親吹風受寒之苦。
豈料四天以后的陰歷二月二十三日,母親與世長辭。
現(xiàn)在想來,真要感謝二月十九日那個日子—恰逢周日,又是冰消雪化,讓我動起了回家陪父母的念頭,讓我見了母親最后一面,也讓母親最后一次表達了她對女兒的心意。
從桃花寺回到家,母親張羅中午飯,說是要做些我喜歡吃的菜肴。我去灶下幫忙添柴火,母親不讓,說是木柴不容易折斷,還說會弄臟我衣服的。
母親從來都是替我們著想。記得她去世的前一年,因膽結石手術住進醫(yī)院,我趁著國慶假期接替弟妹在病房照顧她幾天。可是,哪里是我在照顧母親,分明是母親在照顧我,她總想著讓我多休息。
晚上起床,本應該有人攙扶的,但她不忍喊醒睡在旁邊的我,自己強撐著起身下床,摸著墻壁一步一步慢慢挪。我睡得很淺,微微睜開眼,借著廊道里透進來的微光,我看到了這一幕。我小聲嗔怪她,她卻說我教書很累,晚上要睡好。
母親生怕讓我們受累,我總覺得就連她的離去也似乎遂了她的心愿。她倒地后十多分鐘就合上了眼,似乎不想帶給她的兒女半點拖累。
二月十九日那天,滿滿的一桌飯菜端上來后,母親不停地往我碗里夾菜,而我邊吃邊接聽朋友打來的電話,沒能好好陪母親吃那頓飯。
飯后,幾個人坐在坪里,曬著太陽聊著家常。母親因為我過年沒有回家,硬是補給了我一個印有大大的“福”字的壓歲紅包,還說給我攢了一箱雞蛋,留存了我最喜歡吃的臘瘦肉和臘腸。
我起身要走,母親便要送我。那時水泥路還未修到我家屋前,因道路泥濘,我把車子停在了離家還有些距離的馬路邊。
平時母親是不去送我的,只讓父親送我,自己則留在家里守家。而那次母親決意要送我,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呢?
母親幫忙提著行李放進后備廂,然后我開車離開。到了還能依稀看見他們的地方,我停車轉頭,看見母親和父親還站在遙遠的那一頭久久地目送我。
幾個小時后,父親電話問平安,說及母親為我的短暫停車而疑惑不解,而我自己也無法解釋在與母親最后一次的告別中,居然會停車回望。
我和很多人一樣,每年回家探望父母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且來去匆匆,這來來去去之間總覺得缺點什么。告別時,我居然沒有想到要拉一拉父母的手,更沒有意識到要抱一抱父母。
聽到母親去世的消息,看到躺在門板上冰冷的母親,想到最后那次的告別,我就感到特別后悔—我為什么就不能拉一拉她溫暖的手,擁抱一下她溫熱的身子呢?
我欠母親太多,但總覺得這個擁抱欠得太不應該!太容易做的事情,我們卻沒有去做,是不是更加令人難過呢?
其實,平常沒有這個表達愛的習慣,最后又怎么會想起要去表達呢?平常你有拉過母親的手嗎?你有擁抱過母親嗎?我們對父母的那份真愛,原來還缺少些溫度啊!
中國式的愛的表達,總是那么含蓄。我們的父母,曾經把幼小的我們擁抱在懷里,如同擁抱著整個世界。當他們佝僂了歲月,不知從何時起,卻羞澀了對我們的擁抱。
如果我們做兒女的能保持一種愛的儀式感,常常擁抱一下他們,那情形又會怎樣呢?兒女之于父母,既應愛在心,也應愛于形—不是所有的含蓄都具美感的!
我總覺得,我們的愛的教育這一課還缺點什么。
于是,我嘗試著擁抱女兒。我想讓她明白她的媽媽是永遠愛她的,更想要她學會用熱情的方式去表達愛,以免她將來像我這般愧疚難過。
沒想到女兒的主動表達會來得這么早。女兒主動熱情的擁抱,讓我感到了無比開心與幸福。
我感到了為人母的真實快樂,希望天下母親都能享有這份來自兒女的天倫之樂,更希望所有的兒女不會因為欠缺母親那個擁抱,而留下永生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