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海斌
入乎其內
小說是通過完整的故事情節和典型的環境描寫,來塑造典型人物,從而多角度、多層次地反映現實生活的一種文學體裁。生動的人物形象、完整的故事情節和人物活動的具體環境是小說必備的三要素。在這三要素中,人物是小說的核心,情節是小說的骨架,環境是小說的依托。小說作為敘事性文本,應注重選擇恰當的敘述視角,妥善處理虛構與真實的關系,重視環境描寫的作用,強調細節的鋪墊與襯托等敘事技巧。以下將從這四個方面談談小說的敘事藝術。
一、恰當選擇敘述視角
小說中,故事的講述者不同,所擁有的視角和口吻也不同。《祝福》中的一系列人物,從“魯四老爺、祥林嫂、衛老婆子、短工、我、柳媽、聽故事的魯鎮人”中,作者選擇了“我”這個有新思想的知識分子來敘述祥林嫂的故事,這與《孔乙己》中把咸亨酒店的小伙計“我”作為敘述者一樣,都體現了魯迅敘事方法上的獨具匠心。《裝在套子里的人》也是以第一人稱“我”來敘述別里科夫的故事。在采用第一人稱時,敘事者也是故事里的人物,故事由“我”來講述,不僅真實可信,而且容易拉近作品和讀者之間的距離。而《林教頭風雪山神廟》《促織》《變形記》則采用了全知視角,敘事者可以掌控全局,作品中的人物、故事、場景等無不處于其主宰之下。故事由誰來講述,往往也決定了故事的表達效果。
二、妥善處理虛構情節
小說是虛構的藝術,虛構是小說的靈魂。但小說的虛構往往源于真實生活,并反映生活的真實。當然,小說中的真實是一種虛構的真實,是一種心理上的真實。我們在現實生活中誰都沒有看到過人變成甲蟲,但卡夫卡《變形記》中的主人公格里高爾,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了大甲蟲;蒲松齡《促織》中成名的兒子死后,魂魄化為善斗的促織,這樣的情節顯然是荒誕的,但只要繼續讀下去,到最后就會發現,我們關注的已經不是人變為甲蟲是否真實可信,而是格里高爾和成名之子的不幸命運。卡夫卡和蒲松齡想通過這樣的虛構故事,告訴我們一個卑微小人物的悲劇命運,以及人對黑暗社會的無能為力。當然,這些虛構的情節中,也有生活的真實在其中,例如格里高爾變身為甲蟲后的一系列行動是符合甲蟲的生活習性的。成名之子化身為輕捷善斗的促織之后,先“由下進上”,再“由上依次賞賜下來”,這也是符合當時的社會現實的。
三、環境描寫渲染暗示
環境描寫是小說重要的組成部分,為人物的活動和情節的展開提供了特定背景。理解小說中環境描寫的手法和作用,對學生全面準確地理解作品的內容,感受和領悟小說的藝術之美有著極其重要的意義。
《祝福》中有三次寫到魯鎮年終祝福的場景,開頭和結尾寫我回到魯鎮時所見到的“魯鎮年終的大典”,描寫了富人們要在這一天迎接福神,祈求好運,而像祥林嫂這樣的窮人卻要為富人們的“福禮”而付出艱辛勞動,強調了“年年如此,家家如此”的舊俗,特別是結尾將祥林嫂的慘死與天地圣眾“豫備給魯鎮的人們以無限的幸福”構成鮮明對比,突出了造成祥林嫂悲劇的社會根源。
小說中還有幾處極為罕見的自然環境描寫,例如年終祝福時四嬸不讓祥林嫂碰祭品而導致祥林嫂閑著沒事做,只得坐著看柳媽洗器皿時,作者極為省儉地加入了一句“微雪點點的下來了”,這樣的自然環境顯然為后文情節的發展做了暗示和鋪墊。還有《林教頭風雪山神廟》中,寫林沖準備去市井中買酒,“雪地里踏著碎瓊亂玉,迤邐背著北風而行,那雪正下得緊”,這里寫雪,一個“緊”字暗示了后文的情節即將緊張激烈。總之,在小說中,作家想要塑造人物,深化主旨,通過環境描寫進行渲染或暗示是極其重要的一步。
四、細節描寫鋪墊襯托
細節屬于描寫方式的一種,細節描寫在小說中十分普遍,在環境描寫、肖像描寫、動作描寫中都可以融入細節描寫。細節描寫不但可以增強小說的真實感,還具有襯托人物形象、鋪墊情節發展、表現生活環境、揭示主題思想等作用。小說中出現的細節看似不經意,但往往在關鍵處顯出它的鋪墊與襯托作用。
同學們可以從祥林嫂拄著的“下端開了裂”的竹竿見出她的生活境遇和精神狀態,從魯四老爺書桌上擺放的書籍中看出他的為人處世,從林沖“花槍挑著酒葫蘆”的動作窺見他的個性特征,可以從格里高爾背上的“弧形硬片”見出他狀況的艱難,可以從“每聞琴瑟之聲,則應節而舞”的動作描寫中想到成名進貢的那只“小蟲”的神奇,等等。小說中的細節描寫,往往是作家的神來之筆,具有超越文字的畫面感和言外之趣,是小說中頗具審美價值的部分。
出乎其外
黑 羊
〔意大利〕卡爾維諾
從前有個國家,里面人人是賊。
一到傍晚,他們手持萬能鑰匙和遮光燈籠出門,到鄰居家里行竊。破曉時分,他們提著偷來的東西回到家里,總能發現自己家也失竊了。
他們就這樣幸福地居住在一起。沒有不幸的人,因為每個人都從別人家里偷東西,別人又再從別人家里偷,依次下去,直到最后一個人去第一個竊賊家行竊。該國貿易也就不可避免地是買方和賣方的雙向欺騙。該國政府也是個向臣民行竊的犯罪機構,而臣民也僅對欺騙政府感興趣。所以日子倒也平穩,沒有富人和窮人。
有一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沒人知道——總之是有個誠實的人到了該國定居。到了晚上,他沒有攜袋提燈出門去偷,而是待在家里抽煙讀小說。
賊來了,見燈亮著,就沒有進去。
這樣持續了一段時間。該國的人感到有必要向他挑明一下,縱使他想什么都不干地過日子,可他沒有理由妨礙別人干事。他天天晚上待在家里,這就意味著有一戶人家第二天沒了口糧。
誠實人感到無力反抗這樣的邏輯。從此他也像他們一樣,晚上出門,次日早晨回家。但他不行竊。他是誠實的,對此你是無能為力的。他走到遠處的橋上,看河水從橋下流過的情形。每次回家,他都會發現家里失竊了。
不到一個星期,誠實人就發現自己已經一文不名了;他家徒四壁,沒有任何東西可吃。但這算不了什么,因為那是他自己的錯。不,總之他的行為使其他人很不安。因為他讓別人偷走了他家的一切,他卻不從別人家偷任何東西。這樣總有人在黎明回家時,發現家里沒被動過——那本該是由誠實人進去行竊的。
不久以后,那些沒有被偷過的人發現他們比別人家富了,就不想再行竊了。糟糕的是,那些跑到誠實人家里去行竊的人,總發現里面空空如也,因此他們就變窮了。
同時,富起來的那些人和誠實人一樣,養成了晚上去橋上的習慣,他們也看河水從橋下流過的情形。這樣,事態就更混亂了。因為這意味著更多的人在變富,也有更多的人在變窮。
現在,那些富人發現,如果他們天天去橋上,他們很快也會變窮的。他們就想:“我們雇那些窮人去替我們行竊吧。”他們簽下合同,敲定了工資和如何分成。自然,他們依然是賊,依然相互欺騙。但形勢表明,富人是越來越富,窮人是越來越窮。
有些人富裕得已經根本無須親自行竊或雇人行竊就可保持富有。但一旦他們停止行竊的話,他們就會變窮,因為窮人會偷他們的。因此他們又雇了窮人中的最窮者來幫助他們看守財富,以免遭窮人行竊,這就意味著要建立警察局和監獄。
因此,在那個誠實人出現后沒幾年,人們就不再談什么偷盜或被偷盜了,而只說窮人和富人;但他們個個都還是賊。
惟一誠實的只有那個誠實的人,但不久他便死了,是餓死的。
(選自《在你說“喂”之前》,有刪改)
賞析
《黑羊》以第三人稱的敘述視角來講述故事,敘述顯得自由靈活。從虛構與真實的關系來看,小說中人們互相行竊的情節顯然是荒誕的,但作者通過荒誕的故事告訴我們的道理卻又真實可信。小說中“誠實人”的生活遭遇不可能是現實中發生的事情,它是虛構的,但它引起了我們對與之類似的社會現象,諸如社會秩序、貧富現象等方面的思考,這是一種具有審美魅力的真實。開頭所寫的這個國家人人都是賊,也交代了社會環境,為后文情節的展開與人物形象的塑造做了鋪墊與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