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伊始,一本匯集諸多大咖演講精粹的書籍《對白》出版,它來源于一檔名為《對白》的節目。該節目是由刑事鑒識專家李昌鈺、學者周國平、觀復博物館創辦人馬未都、作家劉震云、新聞人白巖松、媒體人陳魯豫等人聯袂締造的走進全國普通高校的演講類節目。在該書首發式上,馬未都、劉震云、白巖松、陳魯豫和青年們分享了自己的人生經歷,并針對當下年輕人的困惑侃侃而談。
“人生四分之一危機”是當下一種普遍的青年步入社會時期的焦慮迷茫的心理,通常與生活、工作、愛情和自我認知有關。《對白》正是一本由卓越的前浪們寫給正在經歷“人生四分之一危機”的后浪們的書,而前浪們在該書發布會上的一席話,或許也能給后浪們一些啟示。
遭遇人生四分之一危機:只要努力上進,就有無限可能
主持人:我是今天的主持人,我叫譚明茗,倫敦大學電影學系學生。我出生于1998年,為什么要強調自己的年齡呢?因為今年23歲,即將碩士畢業的我,正在經歷告別校園,邁入社會的時期。因為疫情影響,我提前打包行李回國,也開始比計劃更提前地投簡歷找工作。在這個過程中,告別學生時代的不舍、選擇工作時的迷茫、大城市生活的壓力一起席卷而來,我感到迷茫、困惑,感覺有很多負面情緒奔向了我,有人說我這是遇到了人生的“四分之一危機”,而《對白》,正是一本由前輩們寫給正在經歷“人生四分之一危機”的青年們的書。由于疫情原因,李昌鈺老師不能來到現場,但李老師錄制了一個視頻,分享他的青春記憶。
李昌鈺:我在美國加州向現場的朋友問好,今天在現場有很多跨越了多個時代的中青年人,所以,我圍繞“青春”這個話題,給現場的后浪們講講我這個前浪與眾不同的一些小故事。
我9歲時,父親去世了,母親承擔著撫養13個子女的責任,但是無論如何,她都讓我們多讀書。童年的生活非常拮據,為了省電,兄弟姐妹們圍在一張桌子上寫作業,衣服都是補補丁丁的,大的穿完了再傳給小的。小的時候,我們每人每年只有一雙鞋子,所以,每天都是赤腳走路上學,到了校門口才把鞋子穿上。1957年,我本來考上了大學,但是家里沒錢,只好選擇了學費全免的警校。25歲那年,我成了臺灣最年輕的警長。
學生時代,我喜歡打籃球,希望成為一個籃球明星,我上籃很快,但是個子太矮,努力了很久后,我終于明白了,每一個人的智力、體力,都有先天條件,要誠實地面對自己,找到適合自己的能力,以自己喜歡的模樣去奮斗前行。
1965年,我帶著50塊美金赴美求學,為了理想,從大學一年級開始,我半工半讀,每天只睡四個小時,周末還要去教中國功夫。幾年后,我拿到了博士學位,沒有錢參加畢業典禮,在自己家客廳里照了一張照片,就算畢業了。
無論是小時候沒有鞋穿、想當籃球明星的我,還是沒錢參加博士畢業典禮的我,都不會想到后來我擁有了三十多個博士學位,與人合作了四十多本書、三百多篇論文,創造了無悔無憾的人生。青春是難能可貴的,也是一去不復返的,只要努力上進,你的生命就擁有無限的可能。
年輕時的困惑:作為必備課題,去正視它
主持人:感謝李昌鈺老師的分享。一代人的青春有一代人的難題,對于90后的我們來說,已經遠離了溫飽不足的困境,站在人生四分之一節點上,我們看似精力充沛,前程光明。但是,移動互聯的快速發展,也給我們這一代帶來了新的難題。
生活在信息爆炸的時代,我能看見的世界很大,但卻感覺自己能做的選擇很少,比如安逸的物質生活、薪資優渥的工作、完美的另一半。每天,只要我打開社交媒體軟件,網絡就會向我展示一個看似理想的人生,并告訴我說你要為之奮斗。所以現在有一個很熱的詞叫“內卷”,它被用來描述當代年輕人過度競爭的慘烈現象。我覺得這一代年輕人們,正在透支自己,付出不對等的精力,甚至冒著變成自己討厭的人的風險,只為換取成功路上一個小小的砝碼。
我想問在座的老師,你們年輕時有沒有經歷過自己的困惑呢?是否遇到了屬于自己的“人生四分之一危機”呢?對90年代及之后出生的我們,您又有什么建議呢?
馬未都:現在的年輕人覺得自己困惑,覺得自己苦,我卻覺得現在的年輕人太幸福了,因為你沒有苦的基礎。第一,你不操心吃,不操心穿,只要你愿意,就能吃好穿暖,這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一件事了,但我們年輕的時候,吃穿這兩件事是大事。
你說你今天工作很累,競爭慘烈激烈,你再累肯定沒有我們年輕的時候累。我十幾歲就去農村,有兩次下鄉經歷,干著超負荷的勞動,這個經歷對我有兩大好處,第一,我的神經極為堅強,就算我們家樓上裝修我都照睡不誤,第二就是我現在在任何時候都可以餓一頓兩頓。年輕時受到的一切苦難,是每一代人必備的課題,就正視它好了,抱怨沒有用,困惑更沒有用。
陳魯豫:我想,每一個年代的年輕人的困惑都是相同的,并不會因為物質條件有很大的改變困惑就會減少。我特別清楚地記得,大一時的一天,夏天最熱的時候,中午吃完飯,小區里特別安靜,我在一片寂靜中,突然覺得很無聊,人在百無聊賴的時候,就會瞬間覺得自己被整個世界拋棄了。
很多年后,我看了一本智利小說叫《荒野偵探》,其中的一段話我記得特別深刻,大意是說生活會在某一個時刻,把你扔在一個你不想待的地方,然后不理你,這是常態,是很正常的事情。我當時就覺得,這回答了我很多年前的一個困惑。
有時候生活就是不理你了,但是你依然要做一些什么,因為,人生的高潮低谷是常態。你要明白,當你特別沮喪,覺得根本沒有存在感的時候,你一定不是唯一的那個,這一點就是巨大的支撐力量。這也是我為什么要看書的原因。我覺得在年輕的時候,不管你懂與不懂,哪怕是裝也好,你去看書、看畫、看電影,這會帶給你最大的力量。
白巖松:我要提醒在座的很多年輕人,當你要訴說你這一代的青春非常艱難的時候,千萬不要跟前幾代人訴說,因為前幾代人會笑你笑得讓你哭不出來。我從1985年到1989年上大學這四年,天天餓著,沒有吃飽過,因為沒有錢。但是我說這些慘,都不算慘。
我們每年的在校大學生現在大約有三千萬到四千萬,真正在雙一流、985大學里的只有三四百萬,剩下的三千多萬怎么樣?我們走進這些學校,都能夠清晰地在他們臉上看到“我的人生是失敗的,我做錯了什么,我完了”,自卑寫在他們的臉上。我覺得,今天年輕人的重要痛苦都是比較出來的。
焦慮的內卷:老跟別人比,是荒謬的誤區
主持人:現在年輕人最焦慮的事情,就是“內卷”。內卷是什么?就是你擔心別人比你強,無論是找工作,還是考學校,包括在相親市場上。“內卷”是當下年輕人最大的困惑,所以我想請問各位老師,針對“內卷”這個現象,您對現在的年輕人有沒有什么提議呢?
馬未都:為什么要比別人強?比別人弱怎么就不好了?我認為每個人做好自己就夠了,生活愉快,家庭和睦,這是最重要的。停止焦慮,干嗎要“內卷”,舒展開來不就舒服了嗎?別讓社會淘汰你就可以了。平常的日子就是一個幸福,能做到這一點就已經是很好的人生了。
劉震云:對,內卷不如舒展。另外,我覺得生活沒有淘汰過任何人,都是自己把自己給淘汰了。其實,一個人跟別人是沒有可比性的,每一個人都有別人所不具備的優勢、條件、質地。包括很多家長,總是希望自己的孩子成為一個別人,這個別人其實是一個公眾認為成功的標準。一個人,只要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把這個事兒做好了就特別好了。什么叫“內卷”,就是老跟別人比,這是一個特別荒謬的誤區,要跟自己比,要自己明天做得比今天稍微好一點。
陳魯豫:我建議各位年輕朋友應該去偽存真,去粗取精。年輕不可能不焦慮,但是有些人對于成功的定義太簡單粗暴了。人在不同的階段,當你不能去改變游戲規則的時候,就盡可能去適應這個規則。我讀過一首詩,大概意思是說,生活最終還是會艱難的,無關你選擇左邊道路還是右邊道路,但是夢想是對的。請在座的各位忽略游戲規則,就會變得很自在,很舒展,同時,當覺得不可能的時候,還盡可能地去試一下。
有一天,時間會給你一切答案,這是你的人生,最終能定義成功與失敗的是你自己,但是青春的時候,困惑是貫穿整個年代的關鍵詞,不要害怕,會過去的。這一時刻你要盡可能地去學會享受,生命的價值在于每一個獨特感受都是生命本身獨特魅力所在,所以請咬緊牙關,在座各位都是榜樣,都是那么走過來的人。
白巖松:我從來沒有想過比別人強,我天天在想著如何跟別人不一樣。我干嘛要想著比別人強?我從七八歲開始踢球,踢到現在也踢不過梅西,寫書也寫不過劉震云,我只能走自己的路子,所謂跟別人不一樣,我天天樂在其中。我唯一替你們焦慮的,是你們的焦慮都是那么相同,能不一樣點兒嗎?跟全世界都不一樣很難,那么能跟周圍的人不太一樣點嗎?所謂讓自己強,就是讓自己不一樣,你提供了另外一種解決方案,領導一看,蠻好玩的,你可能就會成為一個選項。
小鎮做題家:先走出來,再變得不一樣
主持人:網友“飛機坦克袁大炮”問劉震云老師,目前網絡上有一個詞叫“小鎮做題家”,說的是出生于小鎮的一些年輕人,通過應試教育努力考上名牌大學,但來到城市后,他們才意識到自己在眼界、見識、社交能力等方面的短板,也缺乏人脈的支持,自嘲是“應試教育下的廢物”。您當年以河南省高考文科狀元的身份考入了北京大學中文系,您怎么看待“小鎮做題家”這一現象?
劉震云:從小鎮出來的人并不一定見識多,但小鎮里面確實有很多像我表哥那樣特別富有智慧和感悟力的人。他們的見識有兩種,第一種就是他們沒有見過的東西,接觸一下就能夠很快熟悉,還有就是眼睛能看多遠,看得多遠跟見識是有關系的,更重要是智慧和領悟力。有很多留過學的博士,他們之中目光短淺的也非常多。我覺得一個地方的面積不能成為人的認識的一種代表。
馬未都:我給劉老師總結了一句,就是受的教育與格局和道德無關,一個大字不識的人,可能有極高的道德水準與極大的格局,不是單純因為你受教育而獲得這些的,所以要思考這個問題。
白巖松:我一直是衡水中學,尤其是毛坦廠中學的支持者。去看看毛坦廠中學的學生父母,他們可能是一個打工者,一個母親在那兒租房子為幾個孩子做幾個月的飯,再換下一個母親來,同時養著幾家孩子。高考雖然有缺點,但是依然還是一個公平的選拔機制,它能夠改變命運。
就像你說的“小鎮做題家”,將來考上大學,眼界各方面確實都要開闊。但是,沒事兒,你已經邁出第一步了,到了大學,你可以再開闊你的眼界,讓自己變得不一樣。這也是一種思路,先走出來。
辛苦的打工人:打工,正是很正常的狀態
主持人:網友“吃花椒的旺仔”問馬未都老師,2020年年尾,網絡上出現了一個熱詞,叫“打工人”,大家紛紛在網絡平臺上用“打工人”來自稱,前段時間,北京流調背后的順義打工者,一天趕兩份工,被網絡熱議。請問馬老師,您如何看待現在年輕人紛紛自稱“打工人”這個現象呢?
馬未都:這不是很正常的一個狀態嗎?如果你能當寄生蟲你就當寄生蟲,你當不了寄生蟲,那你就打工,打工不是很正常嗎?我也是打工者,我從小到現在都在打工,我也沒有覺得這個有什么不行啊。
主持人:剛才有網友說,所謂打工人,是說現在年輕人起早貪黑但是工資很低,所以大家就會互相激勵自己,發明了一套打工語錄,其實對我來說,就是工作很辛苦,但是回報很少的一種狀態。
馬未都:回報多少是以什么為標準的?我剛剛看到抖音上的一個視頻,很受感動。一個人,從相貌上看,我覺得他有50歲了,但是他說他是1982年出生的,他在做蘭州拉面,用這個來養家,一個月就掙1100塊錢。這個人滿臉燦爛笑容,滿臉對生活的滿意和向往。我覺得,工資跟你的勞動付出能不能成為一個很好的關系,在于你的努力,今天是一個相對選工作比較自由的社會,你有本事的話,就一定能掙到對應的錢。如果你覺得你的本事被人壓抑了,那你就換一個地方,去展現你最大的價值。
白巖松:也有人問我,你為什么不創業當老板?我說我不想給員工打工,因為我首先知道自己沒有經營的腦子,第二我相信我還是一個有良心的老板。但凡有良心的老板,就如同在給員工打工,得天天琢磨著如何讓員工的待遇更好,諸如此類的東西。你去問問,在疫情期間,有多少痛不欲生的老板,日子是怎么熬的。打工者有打工者的痛苦,老板有老板絕望,很難說最慘烈的時候哪個最糟糕,所以我只想做一個為某種事情去打工的人,因此我把“打工人”換了一個詞,我一直說自己是志愿者,我一直以志愿者的心態在做主持人,心里就舒服多了。
觀眾提問:白老師,我是您的粉絲,對于一些可能不是最頂尖學校的同學們來說,對于一些非常好的公司,大家都心向往之,但是用人單位在招人的時候,會有一些硬標準。其實,會有一部分人,他們非常有潛力,也非常想為這個公司付出,但是最起碼的簡歷篩選都過不去,他們應該怎么做比較好?
白巖松:這個問題我真的跟我的學生們聊過,我替他們著急,因為我發現他們把同樣的一份簡歷投給了30家不一樣的單位,然后還抱怨人家把他的簡歷給扔一邊去了。我說你們也太偷懶了,我起碼要留20%到30%的地方,針對某個單位,簡歷要修改一下。
我們找工作的時候,千萬不要跟人家說,人家應該要你。人家憑什么要你?你應該通過你的各種方法去提醒他,你是他們想要的人,你要替人家考慮,起碼要從簡歷不一樣做起。
(本文由本刊編輯根據《對白》新書發布會紀實整理。)
熱詞鏈接
后浪:指的是晚輩、新人。2020年5月3日,bilibili網站獻給青年的宣言片《后浪》在央視一套播出。時代的大潮奔涌,青年就是立于潮頭的“后浪”。在該視頻中,國家一級演員何冰登臺演講,認可、贊美與寄語年輕一代。此后,“后浪”成了年輕人的代名詞、熱詞。
人生四分之一危機:指20歲到30歲之間的青年人,對工作、對伴侶、對財富地位等各方面很焦慮,甚至爆發了人生危機感。
內卷:原是一個社會學術語,是指社會文化模式發展過程中的停滯,現在被很多高校學子用來代指非理性的內部競爭。就好比在學校,老師要求論文寫五千字,不少同學寫了一萬字,甚至更多,人人都超要求完成,但是最終的獲優比例并未改變。
小鎮做題家:指出身小城鎮,埋頭苦讀,擅長應試,但缺乏一定視野和資源的青年學子。
打工人:是對所有從事體力勞動或者技術勞動的人的統稱。無論是在工地搬磚的工人,還是坐在辦公室“996”的白領,抑或是中層領導、創業者,都可以自稱“打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