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惜別》是止庵在母親故去三年后,追憶往昔的至情之作,也是他遍覽中外典籍,直視生死的哲思之作。
全書分為六個部分,母親的日記書信與作者的追憶交替串聯起母親生前的一個個細節:端午節五芳齋肉粽的滋味,古稀之年初當模特的喜悅,病中閱讀的幾百本推理小說,以及最后一個春節里的煙花……字里行間浸透了一位平凡母親對生命的熱愛,止庵對母親無限的緬懷無聲流淌。
這是一部懷抱赤子之心寫就的人生之書,情深意切,充滿永恒的況味與慰藉。如一面鏡子,照見我們心之所愛。看完這本書,或許能讓人生的遺憾少一點,活得更好一些。
3月22日,本書新版出版方新經典邀止庵老師進行了一場直播,和讀者分享《惜別》的故事。以下是當日直播的文字整理:
關于《惜別》
問:您當初為什么要寫《惜別》這么一本書呢?這是一本什么樣的書呢?
答:這本書其實是一本很個人化的書。2010年,我的母親去世了,她去世之后,我大概有三四年的時間沒做什么別的事,寫的都是些日記、筆記,回過頭來,想把它寫成一本書。也就是說,寫《惜別》首先是想解決我情感上的問題。但寫完以后并沒有解決,我本來以為這本書成了一個記錄。這個記錄就成了這本書。
比較近的層面上說,這本書是講我的母親;從比較大的角度說,它是我對生死問題的思考。我母親的去世是思考的一個契機。這本書出了之后,也有朋友不太理解我為什么要寫這么一本書,但是也有人看過之后說覺得很好。雖然我希望大家都不要遇見這樣的事,但生死這件事我們早晚都會遇到的。只要生死問題存在,我們關于生死的思考就存在。這就是一個不能不面對的問題。北大教授杜小真說這是一本哲學書,也對,因為《惜別》實際上就不是一個傳記作品——我的母親是一個普通人,我覺得她還不到能寫一本傳記的程度,但生死是誰家都會有的,生死問題才是這本書的主題。我母親的事情只是一個例子。
問:您剛才說到生死問題。市面上有很多關于親情、關于家人、關于回憶的書。如果說這本書有什么特點的話,您是不是認為,其實是因為這本書更好地探索了生死問題?
答:我在寫這本書時有一個基點,就是我們的先人們是怎么面對生死問題的。在沒有外來思想的幫助之下,他們是怎么思考的——可以說,《惜別》是在討論中國人固有的生死觀。比方說,春秋戰國的時候,孔子、莊子、墨子等等,他們是怎么面對生死問題的?這些觀點后來可能不再提了,但它們留在了我們中國人的血液里:中國人面對生死,有一個特殊的立場,簡單地說,就是“生只有一次,死就是生的終止”。我是站在這個立場上去思考的。
問:這本書可能有很多不同層面的、不同角度的內容,每個人的閱讀方式都不同。您作為作者,希望讀者能從什么角度來讀這本書?您之前的那些讀者和朋友,分別從這本書中獲得過什么樣的啟發或者啟示?
答:大家讀這本書時,更多注意到的是我母親這個人,我母親是一個很普通的人,一個熱愛生活的老太太,她到晚年,比我歲數還大的時候,才開始能過上想過的生活,她也努力讓自己過得滿意——很多人對這一點很感興趣。
另外這本書還講了剛才我們提到的生死問題。所以說《惜別》實際上是由感性的和理性的兩個層面組成的。感性層面是很具體的一個人、一段生活;理性層面是離開具體例子的思考,我們每個人都會跟親人告別,后離去的人要怎么面對“別”、以后自己怎么樣去活,別人又在自己離去后怎么樣去想你。人就是這樣一代代地生生不息,不斷失去,不斷被失去。
關于離別
問:您寫這本書是七八年前,過了這么多年,您的思考有什么轉變嗎?
答:就像剛才說的,我一開始寫這本書是想著能不能解決我自己情感上的痛苦的問題,后來發現不能解決。現在過去了十年多,這本書寫成也有七年了,現在回想起來,心態和當時確實有點不太一樣,現在的心態就像是腰封上寫的“我們面對別離,有如在海灘上守望退潮,沒有必要急急轉身而去”。所謂的“海灘退潮”,其實就是說時間,時間最后可以解決一切。現在可以說我已經接受母親去世這個事實了,我不能不接受,但接受事實也并不意味著遺忘,也不意味著淡漠。如果我當時不寫這本書,現在寫,我可能寫不出來了。這就是寫作的意義:它將當下的感受好好地包裝起來,就像是包好一個包裹,過很多年后打開,記憶還能夠清晰地存在。
這本書是一個改版書,為什么要重新出版呢,我可以稍微解釋一下。我覺得生死這個事情,其實是不斷發生、不斷被人遇見的,所以這個題目,我認為是一個值得交流的題目。我的基本用意可以跟大家交流一下:這本書的書名叫做《惜別》,其實我更看中的,是其中“別”所涵蓋的意思,我們所“別”的,更多的是關于一個人的生活,和我們自己與那個人相處的時光。假如我們在“別”到來之前,能早一點有“惜”的意識,那么這個“惜”就會是“珍惜”——這一點能使你以后少一點“惋惜”。我希望通過這本書,能讓大家在面對誰都無法避免的“別”時,由“惋惜”多少轉變成“珍惜”。
問:您剛才說到讀者感受,我們之前也收集了一些讀者的感想,比如您剛才說了“珍惜”和“惋惜”的問題,有的人說“與其在未來嘆息別離,不如珍惜眼前的平淡”,還有的人說“媽媽,我替你來過了,這里還在”,還有的讀者說“我再也沒有她了,真的是看一次淚目一次,過了些許年仍未釋懷”,還有的讀者只寫了一句話“會好的”,看到這個就知道他可能經歷過很多事情。
答:謝謝讀者朋友們的留言,不過我們現在把這個話題弄得有點沉重。這本書確實是一本沉重的書,但是我的意思是,其實它可以不用一味沉重下去。就像我剛才說的,最終可以解決所有這類問題的是“時間”,最終時間都可以把我們內心的傷痛撫平,就像潮水沖掉海邊的腳印一樣。我們更珍惜的,可能是撫平之前的那些東西。所以,我覺得人和人之間的“緣”,我們也可以視它為一種享受,它其實可以是我們人生的一種回味。
關于親情
問:說到了離別,就應該再談談《惜別》的另一個主題——親情。想問問止庵老師,您有沒有和父母吵過架?比如有些朋友,雖然很想和父母交流,但是經常聊幾句就吵起來了,您自己有什么辦法嗎?
答:吵架是肯定有的,天底下沒有一個人是沒和父母吵過架的,我覺得不太可能沒和父母吵過架,反正我吵過。但是呢,父母就是這么一個比較“有意思”的存在,因為沒有誰和父母因為一吵架就絕交的,通常是過兩天就好了。“家”其實就是這么一個東西,像港灣一樣的,船可能跟岸會吵架,但是船要收帆回去了,岸還是會接納船的。
問:很多人可能還有困惑,比如自己出來上學、工作,世界越來越大了,但是父母可能還在那個地方,他們的世界就顯得越來越小了,這時候你會發現,好像和父母之間的共同語言變少了。在這種情況下,有什么辦法能保持高質量的溝通呢?
答:我覺得這是雙方面的。這本書其實不僅是一本寫給子女的書,也是一本寫給父母的書。我的母親如果活到現在,也有將近一百歲了,她在晚年不斷接受新的事物,不斷使自己的生活能夠跟時代掛上鉤,使自己不會脫節。其實有時候,子女和父母溝通出現問題,責任在兩方,父母方有時候會太固守立場,子女則太激進。希望子女在耐心和父母交流的同時,父母也可以與時俱進。
問:有讀者留言問:父母年紀漸漸大了,可工作很忙,雖然有心要‘珍惜,但能跟父母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少,這種時候可以為父母做些什么?
答:我本身不是一個在這方面能提供多少具體意見的人,畢竟一家有一家的情況,我覺得對父母不一定非得是以“陪伴”的形式,不一定非要送什么禮物。我自己的經驗是,當父母年齡大了,他們會有想干的事,有些對你來講是舉手之勞,你沒管,然后他們就沒做成,以后等他們不在了,你想一想可能會很后悔。像我的母親,她曾經想去順義看花,但因為冬天天氣冷之類的原因,我就沒有帶她去成。這件事到最后也是一個遺憾。如果當時做了,就能使她的遺憾稍微少一些。所以就還是像《惜別》所說的,與其將來惋惜,不如現在珍惜,父母現在有什么愿望,你稍微留意一點,能做的就幫他們做了,以后就可以少點遺憾——活著其實都是為了少點遺憾。
問:這本書主要是寫母親,很多人看完印象深刻的也是母親,但母親和父親還不一樣。書里很少正面寫到父親,但您也說過,您也想寫一本關于父親的書。您覺得,父親對您的主要影響是什么?
答:我父親是個詩人,他是有作品的。他對我的寫作是有很大影響的。他的作品還都存在,他的生命就在詩里活著,所以也不一定非要我給他寫本書。而我的母親是個普通人,如果我不記錄,她的經歷就仿佛不存在了。福樓拜寫過一篇小說《一顆純樸的心》,其實我寫《惜別》,就是向《一顆純樸的心》致敬。那篇小說寫的,就是主人公普通的生活,寫得非常好,沒有什么傳奇性。我個人還是喜歡生活本來的狀態。
問:有讀者說,他發現自己的母親是這個世界上僅剩的親人,如果母親去世了會讓他很孤單很害怕,有什么辦法可以過得好一點嗎?
答:這確實比較難辦。我覺得人還是對自己好一點吧。剛才我們說的一直是對他人好,其實《惜別》這本書里有兩個人,一個是寫書的我,一個是被寫的母親。我們剛才所說的,都是將自己認同為寫書的“我”,但其實也可以認同為書中被寫的對象——就是思考人怎么把自己的生活過好,這非常重要,也是我寫這本書更大的一個動力:我不是讓人認同于“我”,我是讓人認同書里面被寫的這個人,因為這個人熱愛普通生活,而且熱衷于把生活過得非常豐富。我覺得我們也應該善待自己,《惜別》首先是一本講善待自己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