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的軍功章

嫁入夫家20多年了，一直好奇愛人的爺爺長得什么樣。問愛人，他說我咋知道？爺爺去世時咱爺才十幾歲，那時還沒我呢！

那時候奶奶還健在，我又問奶奶。奶奶總會怨恨地說，你爺爺這輩子算是坑了我了……

我聽說爺爺當過兵，參加過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但是具體的事情我卻不知情，日子一天天下來，這件事也被慢慢擱置了。直到2019年因為編纂鎮村志，爺爺的事跡被重新挖掘出來，公爹忽然記起了壓在箱底的爺爺留下的寶貝：3本證書和5枚軍功章。鎮上的有關領導聽說后，還專門來我們村拍照取證。這時，一種從未有過的自豪感和榮譽感剎那間彌漫在我們家每個人的心頭。關于爺爺當兵的一些零碎片段，也被慢慢復原。

爺爺的名字叫尚宗成，（至于是成還是誠，在那個時代已經被混淆）于1914年出生在現在的青州廟子鎮南李村。據奶奶說，舊社會，一家人根本無法填飽肚子，出門要飯是常事。1943年，已經結婚生女的爺爺要飯到了現在的廣饒一帶，正好趕上部隊征兵，當時的司令員是楊國夫。爺爺為了吃上飽飯把心一橫，應征入伍了，起初被分配到后勤食堂做飯。據說，爺爺笨手笨腳的，連窩窩頭都不會做，他只好把玉米高粱等雜面團成一個圓球狀，然后再用蒜錘子搗一個窩。說來也巧，爺爺在部隊居然碰到了一個本家侄子。爺倆一見面，又驚又喜。按照爺爺的意思，是想直接跟著隊伍走的，爺爺的侄子勸爺爺最好告訴家里人一聲，因為老爺爺的脾氣不好，怕被氣壞了，于是爺爺就從部隊趕回家來告訴家人。家里人一聽炸了鍋，堅決不同意，奶奶剛好回娘家不在家，可是爺爺執意要去部隊，等到半夜偷偷從家里跑了出來，從此音訊全無。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家里人不知道他是去了國民黨還是共產黨的隊伍，也不敢聲張，日子久了只當是爺爺出了意外不在人世了。

1951年，爺爺突然回家了，令家人驚喜萬分，誰也沒有想到他還能活著回來。原來他參加的是共產黨的隊伍，而且成為了一名共產黨員。他被分配到了彌河糧食局，去報到沒幾天，奶奶挪著小腳走了百十里地找到那里，對他哭訴：這些年對她們母女不管不問，剛剛回到家又要過兩地分居的日子。爺爺也覺得愧對家人，于是辭去工作回家務農。

根據我姑姑回憶，爺爺回家后曾擔任村里的民兵連長，經常帶領著民兵跑操演練。慢慢的，種種跡象表明，爺爺身體越來越不好，精神也好像出了問題，右眼也逐漸近乎失明，還時不時地夜半三更就從炕上爬起來往外跑，嘴里一連聲地喊著說是楊司令下了命令，要趕緊奔赴戰場作戰，或者敵機來轟炸了，趕快躲進戰壕。有時甚至打好背包要找楊司令去。爺爺嘴里的楊司令據姑姑說是楊得志司令，但是我查百度得知，楊得志司令曾于1948年5月任華北軍區第二兵團（后改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十九兵團）司令員。爺爺在解放東北時，應該是在林彪、羅榮桓、鄧子恢等指揮下的部隊，解放海南島時也是在林彪所屬的部隊。而爺爺入伍是在廣饒一帶，當時楊國夫司令員就在壽光、廣饒一帶駐扎，爺爺嘴里的楊司令應該就是楊國夫司令。為了澄清事實，也為了表達對爺爺的緬懷，我還特意跟隨市作協采風團去過何官臧臺村（臧臺村與壽光相鄰）。楊國夫當時任清河區司令員，在臧臺曾跟叛徒加漢奸徐振中發生過戰斗，并給予徐振中毀滅性打擊。站在楊司令員塑像前，我百感交集，仿佛看到了爺爺輝煌的過去。爺爺入伍后，想必是益、壽、臨、廣四邊縣的戰斗也曾參加過，這樣想來，心中更為自豪。家里人沒有文化，見識也少，因而這其中的淵源家里人也弄不清楚，對于他這些怪異的行為，家里人初時膽戰心驚，后來便也習以為常了。

爺爺轉業回家后才生了我公爹，到他去世，只在家度過了十二三年的光陰，我公爹也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所以爺爺的故事，公爹根本理解不了，也記不了幾個。有關他的剛入伍的事情，還是斷斷續續從跟他同一天入伍的那個大爺口中得知的。（我的那個大爺沒跟爺爺分編在同一個部隊，他后來也身帶殘疾復原回家，活到70多歲）奶奶一個小腳女人家，又沒文化，她更不能理解爺爺當兵的意義何在。而爺爺，從最初因為想吃上飽飯的私心入伍，一步一步成長起來，成為了一名合格的共產黨員，成為了一名為國為民舍身忘死求解放的英雄軍人，這其中的心路歷程，可能只有他本人才能明了。

爺爺的軍功章，只保留下來了5枚，因為公爹說他小時候不懂事經常拿出來玩，弄丟了好幾枚。軍功章年代已久，早就失去了它的光環。其中，東北人民解放軍頒發的有3枚，解放海南島的有兩枚。

根據爺爺留下來的證書和軍功章得知，爺爺所在的部隊是一二八師，原為四十三軍第一二八師。其前身為八路軍山東人民抗日游擊第三支隊，是山東地區抗日主力部隊之一。司令員是林彪，政治委員羅榮桓、鄧子恢、譚政，政治部主任是陶鑄。根據他的立功證明書得知，后來，爺爺被分配到了三八二團一機連，成了一名軍械員。后因積極上進，入了黨并曾擔任到副連長職務。爺爺參加過大大小小的戰斗無數，其中有記載的是：四平戰役、吉林戰役、鞍山戰役、海南島戰役。

根據爺爺留下來的立功證書得知：1946年，爺爺參加了四平戰役，因為在戰斗中表現勇猛立大功一次;1947年在吉林戰斗中立大功一次;同年在遼陽戰斗中立大功一次;1949年在鞍山戰役中立大功一次;1950年在解放海南島戰役中立大功兩次。

爺爺還有一本殘疾軍人證書，證書中記載的是1944年在田里莊（田里莊是哪個縣市已很難查究）負的傷：上頜骨傷，上牙僅剩兩個，右眼眶部疼痛有濃液。殘疾等級被界定為：二等乙級。在爺爺9年的軍旅生涯中，他從未給家里寫過信、捎過話，誰也不知道他曾吃過多少苦受過多少罪，他曾用怎樣頑強的毅力支撐下來的。

1964年，年僅50歲的爺爺舊疾惡化，當時按照相關政策到了縣城的榮軍醫院療養，可是并不見起色。爺爺深知自己的病情，堅決要求回家，想靜靜地安息在老家的懷抱里。不久，他便與世長辭。

奶奶活到90多歲，嫁給爺爺卻前后守寡50年，從奶奶的角度來看，爺爺的確有愧于奶奶，也怪不得奶奶對爺爺的怨恨。

在爺爺的轉業證書里，我們終于看到了爺爺年輕時的一寸照片：臉龐清瘦，精神抖擻，雙目炯炯有神，英氣逼人。愛人訝然地說：“爺爺穿軍裝的樣子好帥啊！”大哥家的侄子今年高考，想考軍校。如果有可能，以后我也會讓兒子參軍，爭取把隔了兩代的光榮傳統發揚光大，并傳承下去。

（閆桂紅，青州市作協散文部副主任）

（責任編輯 徐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