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勒曼音樂作品在浪漫主義時期沉寂的主要因素探究

高佳欣

一、泰勒曼的生平簡介及音樂貢獻

（一）生平簡介

格奧爾格·菲利普·泰勒曼（Georg Phillipp Telemann，1681—1767年），德意志作曲家，出生于普魯士境內的瑪格地堡，其作品誕生于巴洛克時期與古典時期交接之際，在當時曾蜚聲樂壇，其聲名之煊赫遠盛于當時的巴赫與亨德爾，未曾想在歷史的長河中一度為人所遺忘，沉寂了整個浪漫主義時期。泰勒曼自小深受宗教信仰與音樂氛圍的文化熏陶，使他很早就展現出了極佳的音樂天賦。泰勒曼一生創作了豐富的宗教音樂作品，并長期從事于宗教方面的工作，然而卻被后人定義為世俗音樂家。誠然，泰勒曼的音樂創作風格在他所處的社會文化生活中也確實與當時盛行的新風潮有所聯系。

在泰勒曼長達86年的生命歷程中，他歷經了由音樂學徒至宮廷樂師的身份轉變，向音樂奉獻了他的一生。他的創作風格多次轉變，初期時更多的受意大利風格的影響，中期則融入了法國民族音樂的特質，后期以德意志民族音樂為根基，集百家之精華，其風姿別具一格。因此，想要對泰勒曼的作品進行深層次的剖析相對是困難的?；蛟S可以說，泰勒曼的音樂足夠短小精煉、活潑自然，但這絕非代表其全部的音樂特質。盡管大多數人認為，泰勒曼的音樂風格基本沒有太多變化，但走近便可察覺遠非如此。誠然，泰勒曼的一生從未停止過對音樂的追尋，其創作技法與風格轉變的不斷前進，絕非某一兩部作品可窺得完全。

（二）音樂貢獻

泰勒曼身為巴洛克時期聲名最鼎盛的音樂家之一，他對德意志音樂的貢獻是無可比擬的。令人感到惋惜的是，后世所出的通史性著作受到篇幅、體例等原因的桎梏，在宏觀視角下撰寫歷史人物的過程中，都有意無意地將泰勒曼略去了。泰勒曼的音樂創作可以用“浩如煙?！眮硇稳?，包含了約170部協奏曲、44部受難樂、40部歌劇、600余首序曲和組曲，此外仍有數量難以估算的清唱劇等，其中器樂藝術是其音樂創作的重心。從作品數量來看，泰勒曼是當時最多產的作曲家，其作曲速度可與莫扎特相媲美。在器樂演奏方面，泰勒曼也是當時擅長演奏樂種最多的音樂家，并且促成了世界上第一場中提琴獨奏音樂會，大提琴也終于從通奏低音的桎梏下走出。對外來音樂元素的接收方面，泰勒曼也是第一名將斯拉夫曲調和節奏模式引入德意志的音樂家。他是第一份德語音樂雜志的創建者，并將自己創作的樂譜連載于雜志中，“組織市民自行購買”。從音樂風格上說，泰勒曼是后巴洛克風格與早期古典主義風格的橋梁，其音樂創作技法在巴洛克復調對位法、法國管弦樂及意大利歌劇中得以顯露。

二、泰勒曼音樂作品在浪漫主義時期沉寂的具體表現

（一）演出的大量減少

泰勒曼音樂隨著巴洛克音樂風格的衰退而逐漸消隱于當時的音樂界中，至浪漫主義時期已完全匿跡。在這個百家爭鳴、流光溢彩的浪漫主義時期，有貝多芬、門德爾松、舒曼等諸多流傳千古的音樂大師所構筑，泰勒曼不見得仍能矗立于這本就不夠寬敞的舞臺上。在現存的史料記載中，“最后一次盛大的泰勒曼作品音樂會是在1832年”，至今看來，它就像是一場對泰勒曼音樂盛大的告別儀式，自此銷聲匿跡百余年。橫跨19世紀浪漫主義時期，整個歐洲都未曾有泰勒曼音樂作品的相關演出活動，這也表明了泰勒曼音樂在浪漫主義時期為人們所摒棄了。李斯特、帕格尼尼、舒曼等人都是浪漫主義時期的著名演奏家之一，他們演奏所涉獵的曲目中都未曾查閱到一首泰勒曼音樂作品。此處以李斯特為代表，在李斯特的演奏生涯中，波恩、魏瑪及波城時期是其演奏技藝的巔峰，而在這些城市舉辦的數場音樂會及巡回演出中，有巴赫的音樂作品，卻未有一首是泰勒曼的音樂作品。此外，指揮音樂會也是浪漫主義時期的一大熱點，筆者在門德爾松、瓦格納等音樂家所指揮的音樂會節目單上亦無功而返。比如說門德爾松，他曾整場指揮J.S.巴赫、亨德爾等巴洛克時期音樂大師的作品，卻未曾發現有泰勒曼音樂的一絲蹤跡。

（二）相關出版物的減少

隨著浪漫主義時期泰勒曼音樂的日漸消隱，對泰勒曼樂譜的出版也日見式微。在對泰勒曼樂譜出版情況的勘察中發現，泰勒曼逝世后的第21年是其樂譜的最后一次出版，出版規模也不大。盡管泰勒曼在世時比J.S.巴赫更加聲名煊赫，擁有了更多樂譜的出版以及音樂會的舉辦，其逝世后卻迅速黯然。泰勒曼不同于巴赫，他的家族并未傳承他的音樂根基，他的五個兒子都未選擇在音樂上發展，只有一個孫子將泰勒曼的音樂事業延續了下來。在音樂史學研究方面，音樂通史類巨著大多產生于20世紀，如1979年杰拉爾德·亞伯拉罕所著的《簡明牛津音樂史》。其中成書時間最接近19世紀的史學著作代表有19世紀下半葉著成、20世紀上半葉出版的《大英百科全書》，而《大英百科全書》中甚至泰勒曼的名字都未曾被提及。

（三）樂評家的漠視與否定

從泰勒曼音樂在浪漫主義時期受到的漠視與不屑可以在這一時期音樂評論家們對其音樂的看法中見得一二。浪漫主義時期的音樂評論家門德爾·萊斯曼曾評價泰勒曼的音樂為“流水線般的產品”，稱其通過多樣化的樂器技法來遮掩其思想上的淺薄。他的這一評價在泰勒曼音樂的研究者眼中，顯然是過于輕率了，未能將泰勒曼音樂之精髓真正體悟出來。另一位著名音樂評論家羅伯特·埃特納對泰勒曼音樂的評價則更為犀利，甚至具有攻擊性。他認為泰勒曼的音樂缺乏藝術的激情與靈感，創作懶散，直接蔑視了泰勒曼本身以及他的音樂。除去音樂評論家外，他的音樂家同行們也并未評論過他音樂的一絲一毫，如李斯特、舒曼等。匈牙利作曲家李斯特生平撰寫了諸多如《論柏遼茲與舒曼》、《論肖邦》等的評論性文章，但卻未曾涉及過對泰勒曼音樂的任何評價。德國作曲家舒曼也創作了音樂評論性著作——《論音樂與音樂家》，其中多次提及J.S.巴赫的音樂，卻未曾有對泰勒曼音樂的一絲關注。

三、泰勒曼音樂作品在浪漫主義時期沉寂的主要因素

（一）音樂創作風格的時代局限性

泰勒曼音樂的生命力只能依靠其作品對時代主線的后續影響來決定，而非是可動態調整的鮮活個體。然而，在個性特征突出的浪漫主義時期，傳統精煉的泰勒曼顯然已無法滿足當前大眾的審美需要，而泰勒曼的逝世也使得其音樂風格無法更改。浪漫主義時期的公眾音樂廳已初步具備一定的規模，再者說，19世紀的建筑師們在對大型公眾音樂廳進行建造時，已開始追求音質的豐滿與明晰、反射聲紋理與環繞感等因素，對聲學的考量已逐漸成為公眾音樂廳是否專業的評判標準。而泰勒曼的音樂作品，出于對巴洛克時期工藝水平與演出環境的局限性，基本采用了規模較小的樂隊編制來演奏，因此不適合上演在浪漫主義時期的公眾音樂廳，自然也就更難傳播了。樂器的工藝制作水平受限也是泰勒曼音樂更適合小型演出環境的原因之一。比如說，巴洛克時期只有羽管鍵琴，泰勒曼的鍵盤創作受時代工藝水平的局限性，也只能創作出羽管鍵琴音域范圍內的鍵盤作品，而浪漫主義時期的現代鋼琴，無論是演奏音域上，還是創作技法上，都以絢爛多姿的華彩段與豐富多樣的和聲織體為范例。相比之下，泰勒曼的音樂作品就顯得更加單薄了。

（二）大眾藝術觀念的不斷更迭

19世紀浪漫主義文學的陡然興起，直接影響了整個藝術領域的表現方式，如浪漫主義樂派的風格流變。唯美主義思潮也是浪漫樂派處理音樂表現方式的影響因素之一，它的代表人物是奧斯卡·王爾德。隨著大眾藝術觀念的轉變，新時代在音樂上的審美需求也發生了較大的差異。諸如肖邦、瓦格納等極具個性特征、強調個人主觀感受的音樂家才能在其中肆意生長，將各種優美壯麗、風格迥異的音樂元素運用于自己的作品中。相應地，幾乎只有快樂這一種情感表達的泰勒曼的音樂顯然無法吸引民眾的注意力，引起人們的共鳴，它自然而然就會消隱于這世間。因此，“19世紀音樂作品中充斥的情感表達，與泰勒曼的音樂作品中沒有主觀情感表露的這么一種風格形成了對立，在這種無法消解的對立中，泰勒曼及其音樂沉寂了一個世紀。”從更直觀的角度來看，泰勒曼一生豁達開朗、平易近人，也未有一波三折的人生經歷，很難與浪漫主義時期所崇尚的神秘主義與英雄主義產生聯系，故泰勒曼的音樂無法與浪漫主義時期的本我意識產生共鳴。

（三）社會消費群體的階級轉變

受19世紀工業革命的影響，歐洲各國開始依托于社會型生產的大工業技術。流水式的生產線與機械式的工作，使城市對勞動力的需求大量增長，城市人口不斷擴增。城市新勞動人口的遷移帶來的文化娛樂、生活用品及生產技能的提高，又會補足滿足新勞動人口需求的另一部分人口。這就是一個城市人口的構成，也是城市的總體消費人群。在音樂場域中，又被稱為“音樂消費群體”逐漸擴大。德國統計學家恩格爾在統計浪漫主義時期普通市民的家庭開支時發現“文化娛樂”已成為市民的五大消費項目之一，而位于“文化娛樂”之首的“音樂項目”顯然消費情況良好，涉及群體較為廣泛。

假如說泰勒曼的音樂作品還是直接滿足于受雇宮廷或教廷的需求，那么，到了古典主義晚期，隨著貴族地位的削弱，作曲家的作品更多地開始為富裕中產階級的審美需求而服務。發展至浪漫主義時期，作曲家的音樂已經以廣大市場為服務對象了。音樂作品是否符合大眾的審美趣味關系著作曲家生活品質的優良與否，也因此成為了作曲家們的主要創作標準。當然，也存在與社會氛圍相悖的作曲家，他們大多不靠音樂來謀生或是生活在貧苦之中。中產階級的徹底崛起，使得宮廷趣味在浪漫主義時期的世俗音樂中逐漸消逝，最終完全消失。這種趨勢在古典主義時期已然浮現，如18世紀作品中仍富于宮廷趣味的小步舞曲，而這種音樂審美趣味在19世紀就得以消失了。仍需注意的是，古典主義時期的中產階級最終還是以宮廷意趣為審美需要，而浪漫主義時期則立足于個人情感的釋放，完全摒棄了這種宮廷化的審美意趣。因此，不含主觀情感流露的泰勒曼音樂與充斥著個人主觀情感的浪漫風格就在這種無法消解的對立中沉寂了一個世紀之久。

結 語

作為一種音樂文化現象來看，泰勒曼音樂在浪漫主義時期的沉寂是一種音樂風尚的遷移，而這種音樂風尚的遷移又有賴于時代生活的更迭。因此，我們的著眼點不可能僅限于巴洛克時期，而是延伸到其后的時代歷程中。對于泰勒曼音樂發展至浪漫主義時期的沉寂，筆者只能說一切皆因應時而得。起先，德意志民族音樂的崛起，使法國音樂逐漸隱匿了起來，充斥著法國風情特色的泰勒曼音樂顯然與之相對，不符時下的音樂審美情趣。其次，泰勒曼音樂中的創作局限性也使其無法擺脫時代的桎梏在19世紀的音樂舞臺上大放異彩。而后，受到狂飆突進運動對民眾的思想啟蒙，浪漫樂派的作曲家們開始在音樂中肆意地表達情感，不流露主觀情感的泰勒曼音樂已無法引起人們的興趣。從泰勒曼其人上分析，他的生平事跡與人物性格都顯得那么平平無奇，相悖于浪漫樂派追求極端個性的藝術理念。因此，在這個英雄主義與神秘主義盛行的浪漫主義時期，泰勒曼已不再受到民眾的關注?？偠灾?，經歷了歲月洗滌的音樂家們如同清朗夜空中的眾星，不能說哪一顆更閃耀，只能在某一位置、某種情形下說哪一顆更出彩，而這并非是其自身的問題，而是觀者所處視角的不同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