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清江
一
松坪嶺高地位于西南邊陲與M國接壤的熱帶叢林一側,10多公里外就是邊防檢查站。由于近年來跨國販毒集團和走私分子常在這里偷越國境,十分猖獗,所以除了正常巡邏之外,邊防軍耿明上尉還要每天一早一晚,親自到這個高地檢查一次。
天色剛剛拂曉,耿明乘坐的三輪摩托已經駛上了高地山坡。不大一會兒,就見一塊巨石由叢林里伸出來,像屏風一樣把本來就不寬敞的路面擋住大半。這是一個名叫“牦牛背”的事故多發地,司機小李像往常一樣加倍小心,減速慢行。突然,一團灰黃色的影子從巨石上“嗖”地跳了下來。小李連忙緊急剎車,向前一看,原來是一只半大的毛猴兒。
小李隨即猛按了兩聲喇叭。毛猴兒吃了一驚,連滾帶爬躥下了山崖。但是當摩托車向前行進不到5米時,這只毛猴兒又攀上了路面,而且肆無忌憚地跳到了路面的正中,任憑小李一次又一次地狠按喇叭,它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似乎不攔下車子誓不罷休。耿明雖然覺得滑稽有趣,卻又隱隱感到它這異乎尋常的舉動好像有什么文章,于是下了摩托車,向那猴子走去。
從體態上看,這是一只成年不久的毛猴兒,微微隆起的肚皮說明它是一只懷了孕的母猴。除了腹部以外,毛猴兒遍體呈黃褐色,四肢和背部有幾處沾上了污泥草屑,圓圓的小眼睛里滿含著驚恐和祈求。
“連長,讓我來對付它!”小李在耿明的身后說,“這些不要臉的家伙攔住路,大都是要東西吃的。”說著,他從軍用挎包里摸出兩個又大又紅的蘋果,遞到那猴子面前:“滾吧!”可是那猴子卻視而不見,繞過小李,徑直奔到耿明身邊,死死抓住他的衣服,吱吱叫著,用力向叢林方向拖。
耿明沒有躲閃,示意小李跟在身后,兩人隨著猴子鉆進了陰森森的叢林。他們踏著松軟的腐枝敗葉,在灌木和藤蔓中穿行。沒走多遠,面前忽然空曠起來,閃出半畝大小的一片草地。猴子這才丟開耿明,尖叫一聲向前跳去,發瘋似的在草地中心的一片新土上扒了起來。
耿明吃了一驚,小李也快步跟上。兩人從靴筒里拔出匕首,協同猴子,一點兒一點兒向下挖去。不大一會兒,一具男性尸體漸漸顯露出來。死者40多歲,穿一身藍布褲褂,胸前有兩處深及心臟的刀傷,肚子也被剖開,大塊大塊暗紅色的血斑和著泥土已經與衣服粘結在一塊兒,慘不忍睹。
二
是誰殺害了他?耿明下意識地用詢問的眼光看了看猴子。那猴子馬上心領神會,重新拉著耿明的衣服,繞過幾棵大樹,走到林子的邊緣,用手指著山谷中的一處村寨,“吱吱哇哇”地叫了起來。耿明點了點頭,掏出腰間的手機,按下了一組號碼。
20多分鐘后,10多名全副武裝的邊防戰士迅速趕到那個村寨外圍的一處小樹林里。耿明命令他們,立即分別在通往村外的各個路口牢牢把守,不許放出去一個人。戰士們馬上分成左右兩路,奔向各自的哨位。耿明這才領上那只猴子,急匆匆地向梅農族長的木樓走去。
這個寨子叫菩林寨,有二三十戶人家,是清一色的彝族同胞。寨子周圍很少有可耕之地,村民們一半以上是做小買賣的。梅農見耿明一大早就光臨他家,不知發生了什么事,急忙揉揉眼睛從地鋪上爬起來。耿明顧不得和他嘮家常,指了指樓下的空場,開門見山地說:“請你在十分鐘內,把寨子里的人都集中到這里來。男女老少,一個都不能少。”
一看耿明的神色,梅農知道事情緊急,也就不再多問,走到木樓外邊,向著空曠的山野吹響了牛角號。不大一會兒,寨子里的男女老少就陸陸續續聚集在芒果樹下的草地上。耿明命令村民們排成單行,繞成一個半圓站好,然后回過頭來對梅農說:“請檢查一下,看看誰還沒有到場。”
梅農大手一揮,胸有成竹地說:“放心,聽到我的號聲,沒有一個敢不來的。我敢發誓,一個都不會少。”
耿明默默地向場上打量一遍,問道:“那個老煙槍阿爾達呢?”梅農笑了:“你說阿爾達呀?他早在半個月前就出門了。這家伙像個游魂一樣,經常東奔西跑,誰知道又死到哪兒去了。”耿明不再往下問,俯下身去,拍拍猴子的腦袋,指了指場上的村民們:“小東西,看你的了!”
猴子走向村民隊伍的一端,一個一個仔細辨認。耿明倒背雙手,跟在它的身后察言觀色。梅農站在不遠處,心里像揣個小鹿似的“怦怦”亂跳,不知這個猴子會給他帶來什么麻煩。一個、兩個、三個……當猴子正對著第七個村民身前身后上下打量時,一個中年漢子的兩條腿已經抖得站立不穩了。他面色蒼白,滿臉是汗,不由自主地直往后退。猴子眼尖,兩條后腿一蹬,“嗖”地撲了上去,死死地抓住那漢子的前胸,“吱吱哇哇”狂叫起來。梅農惱羞成怒,搶步上前,“啪、啪”劈面就是兩個耳光。
耿明微微冷笑著,把那漢子押進梅農的木樓里就地審訊。漢子知道抵賴不過,就老老實實交代了殺人經過。
他叫多西嘎,是老煙槍阿爾達的同胞兄弟,常年來往于邊境兩側,鼓搗些玉器、藥材什么的,專門賣給那些到此地旅游的歐洲人。按理說,他的日子應該比倒騰干鮮果品的哥哥阿爾達滋潤多了,可是近幾個月,他驚奇地發現哥哥花錢突然大方起來,不僅喝上了洋酒,還戴上了金戒指、金手鐲。
多西嘎不禁妒火中燒,開始留意哥哥的行蹤。通過一段時間的細心觀察,他斷定哥哥做上了毒品生意。他發現在和阿爾達來往的陌生人中,有一個內地來的耍猴人特別值得注意。這人每隔20天左右就會在小鎮上出現一次,擺開場子賣藝,而每一次阿爾達都會到場,對他表現得格外熱情。多西嘎還注意到,兩個人在吃飯喝酒的時候,總有說不完的話,有時候鬼頭鬼腦地竊竊私語,有時還低聲爭吵幾句,但馬上又會言歸于好,顯然關系不同尋常。多西嘎深信不疑,這個耍猴的就是阿爾達毒品生意的伙伴,于是,他決定下毒手了。
半個月前的一天夜里,多西嘎乘著酒勁,摸上了阿爾達的木樓。睡眼惺忪的阿爾達還沒有來得及哼一聲,就被弟弟掐住脖子撲倒在地,活活地被扼死了。而后,多西嘎趁著夜深人靜,悄悄把尸體背出寨子,拴上一塊石頭,沉進了后山的深潭。
兩天前,耍猴藝人又如期來到鎮上,照例在鎮子東南角的大榕樹下開場子耍起了猴戲。黃昏時分,看客陸陸續續散去之后,他看到阿爾達沒有出現,越來越焦躁不安,一邊收拾場子,一邊忍不住東張西望。一直躲在不遠處暗中窺視的多西嘎眉開眼笑地湊了上去,取下嘴里叼著的烏木煙斗在他面前晃了晃:“朋友,認識這個嗎?”
耍猴人微微吃了一驚,對著多西嘎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個烏木煙斗他當然認識,那是“老煙槍”阿爾達的心愛之物,怎么會在這個人的手上?正疑惑時,多西嘎又往前湊了湊,嘻嘻一笑:“阿爾達是我的哥哥,都怪他抽煙太多,這兩天犯了氣管炎,躺在床上咳嗽不止,才讓我在鎮上等你,說是一定要請你到家里去見他。”
多西嘎生怕耍猴人不上當,誰知那耍猴人竟然馬上轉憂為喜,樂呵呵地說:“失敬,失敬。老朋友既然生了病,為什么不去看看?走吧。”
多西嘎反倒有些意外了。這些做毒品生意的,沒一個不是把腦袋掖在褲腰帶上過日子,往往都是不見真佛不磕頭,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怎么三言兩語就上鉤了?不過從后來事情的發展來看,一來可能是他急于見到阿爾達,二來這家伙有著獨特的藏毒方法,所以才有恃無恐。
夜色朦朧,一輪明月漸漸爬上了樹梢。走出鎮子,他們走在起伏不平的盤山公路上一路說說笑笑,然而多西嘎唯恐打草驚蛇,絕口不提毒品生意的事兒。耍猴人更是守口如瓶,嘻嘻哈哈地敷衍著。蹲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毛猴兒,卻似乎察覺到什么不祥之兆,圓睜一雙眼睛,提心吊膽地搜索著周圍。
不知不覺走了十多里,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崗下菩林寨的樹木房屋了。多西嘎彎下腰去假裝系鞋帶,閃在耍猴人的身后,猛地拔出獵刀,用力向前刺去。耍猴人聽得腦后風響,情知不妙,急忙轉過身來,可為時已晚,鋒利的獵刀已經深深刺入他的后背。就在耍猴人跌倒的一剎那,毛猴兒尖叫一聲,飛身躍上多西嘎的肩膀,又撕又咬。多西嘎左躲右閃,揪住猴子的尾巴,用力向下一摔,將它摔在地上,拔出刀子就向毛猴兒刺去。毛猴兒撒開兩腿,倉皇而逃。多西嘎又在耍猴人胸口上補了兩刀,這才拖著尸體急急忙忙鉆進了林子。
三
說到這里,多西嘎垂下了腦袋不再開口。耿明問道:“你在耍猴人身上搜到了什么?”
多西嘎憤憤地罵道:“白白殺了兩個人。我想著總能搞點海洛因、搖頭丸什么的,誰知,把那個混蛋肚皮都剖開了,也只落了兩手血。挎包里除了兩件破衣服,狗屁也沒有。”
“真的沒有搜到什么嗎?”耿明不相信。
多西嘎苦笑一聲,聳聳肩膀:“如果搞到什么貨,恐怕這會兒我已經遠走高飛了。唉,已經有兩條人命了,橫豎都是個死,瞞你還有什么用呢?”
“報告!”隨著聲音,小李大步跨了進來,“連長,這是那只猴子掛在外邊屋檐下的。”這時,耿明才發現那毛猴兒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溜出去了。
小李遞給耿明的,是一塊精心制作的猴子肚腹上的假皮。正面有一層灰白色的毛,兩個微微隆起的乳頭惟妙惟肖,內側壁上緊緊貼著一個猴崽狀的塑料胎兒。耿明把那鼓鼓的胎兒捏了捏,不禁微微笑了。
“你怎么發現它的?”耿明問小李。
小李說:“剛才,我看見那毛猴兒蹲在樓梯口欄桿上毛手毛腳地從肚皮上撕扯這個東西,還沒等我走近,它就跳上房頂逃跑了。”
多西嘎吃驚地張大了嘴巴,狠狠地捶了捶自己的腦袋,嘴里不知在咕嚕著什么,那模樣好像是說:當初如果知道這猴子身上有文章,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掉它的。
兩天以后,耿明向邊防軍總部遞交了一份案情報告。其中有這樣一段話:“販毒分子把海洛因隱藏在猴子的腹部,讓偽裝懷孕的母猴在當地人的帶領下從某個隱秘地帶偷越國境,而后耍猴人出境后再用獨有的方法把猴子喊回身邊,從而完成毒品走私。”
選自《民間文學》20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