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他看來,對于科學研究而言,最重要的三個方面是:時間的付出、方法論的改變和建立批判性思維。
在座的有些同學可能非常焦慮:如果對科研不感興趣、沒想好未來發展該怎么辦?
其實,二十幾年前當我在你們這個年齡的時候,我也沒有想好,也非常迷茫。這種迷茫一直延續到1995年,博士后完成之后我才隱約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當時的迷茫來自很多方面,其中就包括大學選擇專業。我當時保送大學,報名清華的機械系,在報機械系之前還報名了北大的物理系。
直到1985年5月份清華老師來招生時對我說,生物化學是2l世紀的科學。我當時第一次把生物和化學連接在一起,突然覺得豁然開朗——原來生物化學是2l世紀的科學!于是陰差陽錯地上了生命科學這條船。
我在清華的時候生物學得并不好,但我是數學競賽河南省第一名,數理能力很強。于是修了數學雙學位,通過加強數學物理課程的學習來彌補生物成績的不足,從而讓我的成績排名第一。所以說,我選專業第一不是憑興趣、第二不是憑專長,而是憑清華老師的一句話。當然這是一句玩笑了。我在清華提前一年畢業,當時我對學術沒有興趣,而對從政感興趣。我認為從政可以改變一個社會,但又沒有方向,覺得要先去經商。所以當時我和清華大學科技批發總公司簽訂了一個代表公司去香港經商的機會,做公關。結果就業合同因故被撕毀。糾結一晚后,我決定考托福、GRE,出國讀生物學博士。
在霍普金斯的5年讀博期間很辛苦,尤其前兩年心情很不穩定。由于我數理思維太嚴謹,常常繞不過這個圈,總覺得學生物怎么這么難。
有一門生物學考試不及格,我去求老師放我一馬:“我是一個好學生,對學生物還在適應。如果我不及格的話,我會失去獎學金,沒有獎學金的話我會讀不下去,只能退學。”
他戴著眼鏡瞇著眼睛看了我半天,好像在看我是不是一個好學生。最后他給了我一個B-,我對他真的非常感激。
直到博士三年級我才讀出了一點感覺,發現我也能做一點東西;到了博士四年級信心大增,因為結果出來了;到了畢業那年,我感到,原來我也可以在學術界“混”個工作。
博士讀完之后,我還是不清楚我能干啥、也不清楚我會干啥,在最掙扎的時候曾想過轉系:轉數學系、轉計算機系、轉經管系,轉任何一個系我都覺得易如反掌,因為這些都是能發揮數理長處的地方,但我沒有轉。因為我在說服自己,也許以不變應萬變最好,也許生命科學真的是21世紀的科學呢。就這樣一直在矛盾中往前走。在1995年4月12日博士學位答辯以后,我還是不清楚自己會做什么。
我想也許我可以從商。于是我面試了大都會中國區首席代表的職位,賣保險,而且通過了。我差點成為中國第一個賣保險的人,當時有六位數的工資。在博士畢業之后我還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和兩個朋友一起做中美間貿易交流,這個經歷也很有意思。
1995年11月我下定決心還是走學術這條路。所以我從1995年11月到現在,所有主要精力都放在做學術上,我也告訴自己這種興趣一定可以培養起來。如果有同學感覺對所學領域沒有興趣的話,我想你比不過我。我是在博士畢業半年之后才開始培養興趣,現在我的興趣極其濃厚,可以廢寢忘食、沒日沒夜地干,覺得樂在其中。我覺得興趣是可以培養的,不是說你天生就有。
博士后這幾年在外人看來極其苦,其實自己身在其中并不覺得苦。1995年11月到1997年4月,我博士后做了一年半,拿到了第一份工作,在普林斯頓做助理教授。
我覺得我挺幸運的,1997年4月在普林斯頓我開始獨立的科研生涯。其實我對專業、對研究曾經非常迷茫,也走了不少彎路,但我還是走過來了。所以,當你有迷茫的時候,我建議,不要覺得只有把你的迷茫、問題解決了才能走下一步。我認可一點:不要給自己找理由——當你覺得興趣不足、沒有堅定信心、家里出了事情、需要克服心理陰影、面對痛苦往前走的時候,不論家庭、個人生活、興趣愛好等方面出現什么狀況,你應該全力以赴,應該處理好自己的生活,往前走。不要給自己找理由。因為你一旦掉隊了,你的心態會改變,很難把心態糾正過來。
大家可能認為我很自信,其實在求學的過程當中,我一直是一個非常自卑的人。
同時,我還有一個性格特點是好勝。很多同學可能和我一樣,如果不好勝、不自強也很難走到今天,但特別好勝、特別自強的人也更容易受打擊,也更容易自卑。
高中以來我總是覺得自己不聰明,所以總是很刻苦,要笨鳥先飛。我什么地方都好勝,在清華體檢時,我身高不高,又不能踮腳尖,所以測坐高時我拼命往上拱了拱,結果我身高不到全班前五,坐高全班第一。
當時我還沾沾自喜,終于有一項第一了。直到有一位同學提醒我,我突然自卑油然而生。我問我的教練:“孫老師,我的腿短嗎?”孫老師的回答非常藝術,說:“一公,你訓練很刻苦,你的身體條件能取得今天的成績很不容易了。”
我們家從來沒出過運動員,就我一個,我是二級運動員。我上初三的時候,班主任老師鼓勵我報了1500米。發令槍一響我領先了整整100米,最后卻被倒數第二名落了整整300米。我在我們班、在全校的鼓勵聲中跑過了終點。初三的施一公什么都不愛就愛面子,當時在青春期最愛面子的時候在同學面前丟臉了,自尊心受到了打擊。
但我那時候很爭強好勝。運動會第二天我就開始練跑步。一年之后我的800米跑了2分17秒,3000米跑了10分35秒。孫教練讓我入選校隊,成為一線隊員,代表清華參加比賽。其實我覺得,很多情況下,你的個性決定了你的將來。我很自卑,但我又很好勝。
我先說什么不重要:最不重要的素質就是你的智商。無論什么學科,我認為最不重要的是智商。
時間的付出
不要以為你可以耍小聰明,世界上沒有免費的晚宴,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所以有時候我很反感有些人說我的成功完全是機遇,我不信任何一個成功的科學家沒有極大的付出。
清華1984年—1986年生物系系主任老蒲,在美國已是赫赫有名的終身講席教授。他在美國開組會時教導學生:“在我的學術生涯中,最大的訣竅是工作刻苦,我每周工作時間超過60小時。我知道你們不能像我一樣刻苦,但我要求你們每周工作50小時以上,這意味著如果按照一天8小時工作制的話,你要工作6天以上。
而且,不要以為你早上8點去,晃晃悠悠做點實驗,晚上8點離開就可以了。我說的有效時間只計算你具體做實驗的時間,和你真正去查閱簡單的和實驗相關的文獻的時間。這樣一周工作50小時是非常大的工作量。如果你能做到,你可以在實驗室待下去;如果不能,就離開實驗室。”
其實老蒲說的是大實話,是一個真正有良知的科學家說出的話。我想通過這個例子告訴大家,任何人不付出時間,一定不會有成功。
方法論的改變
我的博士后導師是一個獨樹一幟的科學家,他只比我大一歲半,很年輕。從九十年代初起,十年中,他以通訊作者的身份在實驗室做出了30篇文章發表在《自然》《科學》,是世界上一頂一的高手。
我進入他的實驗室之后,滿懷希望要向他學習,希望跟他學習方法論、學習思維方式、學習批判性思維。但后面發生的事情讓我意識到,真正的批判性思維、真正的方法論應如何養成。1996年下半年,一位鼎鼎大名的諾貝爾獎獲得者來訪,邀請我的導師進行1小時的一對一學術交流。我的導師讓秘書回復,他那天恰好出差不在。可是那天,導師很早就來了,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解結構、看結構、分析結構,在寫文章。我當時非常疑惑,于是我問導師,導師的回答非常簡單,他說:“我沒有時間。”
任何東西都可以再生,時間不可以再生。我當時大膽地問他:“你讀文章有時間嗎?”他說:“我不讀文章。”我又問:“不讀文章如何養成科學素養?”他說科學素養的養成和讀最新的文章沒有任何關系。科學方法論的養成和科學史有關,和重大發現的數據源有關,與科學進展到最前沿的知識沒有任何關系。
科學知識的最前沿只是在你做研究的時候讓你知道,在領域內你所處在的境地是什么樣的,你是否在科學前沿,你是否在做別人已經做過的東西,僅此而已。所以說,我希望大家不要簡單地接受一些習以為常的東西,你需要挑戰過去,要有批判性思維。
建立批判性思維
除了方法論的改變,還包括挑戰學術權威。
我的博士生導師在33歲已是正教授、系主任。他在開車時想象出Zinc Finger(鋅指)的結構,這是我們人類歷史上第一個憑大腦想象出來的重大結構。他在晚上做夢的時候也在思考,他的每一天都充滿思考。他經常說,“懷疑是科學發現的推動力”。
有一天我們開組會,他看起來特別激動,說今天我給大家演示我的一個想法,希望大家幫我看看,有什么問題提出來。他開始畫了一個長方形。中間加一個隔斷,左面是氧氣,右面是氮氣,他開始寫公式,滿滿一黑板的推演之后,一步步證明出熱力學第二定律是錯的。當時我們都震驚了。
可是,我在他寫出的公式里面發現了三處錯誤。當時我不敢提,但是后來一想,那的確是錯的,我哆哆嗦嗦地舉起手說有一處錯誤,所有同學都說我錯了。下午一點,老板找到我問,你學士是在哪個大學念的,我說清華大學,是我們國家最好的大學。他說我不關心你來自哪個大學,我關心的是你學得非常好,老師一定是一位大家。在此之后,我們研究所的同事見到我便會主動打招呼。
這段公然鼓起勇氣、用自己所學糾正系主任兼實驗室導師的學術錯誤的經歷,在我未來的科研路上給予了我無限的自信,至今對我仍有很大影響。
我希望大家能夠志存高遠,腳踏實地。你要時刻記住,你認為自己行,那你就一定可以。同時還要記住,不可知足常樂!我認為的科研是一種生活方式。它讓我能夠無憂無慮地去思考和解決一些科學問題。但是,我們也要承擔一定的社會責任,我們的研究是希望能夠回報社會,為人類作出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