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競紅
桃紅柳綠原本是春天的使者,可是在這個乍暖還寒的春節,東莞的桃花已參與百花爭艷。信步走進龍鳳山莊,一樹樹粉嫩的櫻花、一株株嬌艷的山茶花、一片片紫色的醉蝶花、一簇簇鮮紅的海棠花、一串串奪目的炮仗花……“等閑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是的,這南國的冬日也擁有春天的生機、夏日的繁花、秋季的涼爽。漫步在花海中,溫潤的空氣中氤氳著各種花香,或濃或淡,逗來金色的蜜蜂、粉色的蝴蝶流連其間。
沿著蜿蜒的小路在花海中繼續前行,一股熟悉的味道竄了過來:桂花!我四下張望,果然在小路邊發現了幾株桂花樹,細小的、金黃的桂花,簇擁在一起,羞羞答答地藏在綠葉底下,卻掩蓋不住四處彌漫的芬芳。一個小女孩站在樹下,把鼻子湊過去,夸張地使勁嗅幾下:“媽媽,媽媽,好香啊,比你的香水好聞多了!”一旁的媽媽笑了,說:“真的呀?那媽媽以后天天摘幾朵桂花戴在身上給你聞。”小女孩卻認真地說:“不行,不行!不許摘桂花。桂花摘下來會死的,它就不香了。”剎那間,我一愣神,一個久遠的聲音忽然在我的耳邊響起:“媽媽,媽媽,你不能搖桂花,它們會死的。”
那是我自己的聲音,四十多年前的聲音。
童年時,我家住在鐵合金廠招待所一個四四方方的大院里。院子前面是辦公樓,進來院子大門左邊是一棟兩層的招待樓,右邊是一道院墻,把招待所和勞資倉庫隔開了,幾棵梧桐樹又高又直。我們住宿的一排平房與辦公樓平行,中間有一大塊空地,種了很多花樹果樹,記得最清楚的是很多很多枇杷樹,還有桃樹、棗樹、桑樹、木芙蓉、蠟梅、迎春花,以及一棵高大粗壯的桂花樹,它高過了我家的房頂。在南方我見到的都是不及人高、稀疏零落的桂花樹,一直疑惑它們是不是水土不服長不大。廠里有一個花工,大家都叫他“小蔣”,據說他家從祖輩開始就擅長養花,辦公樓和招待所都是他重點打理的地方,花草果樹都被他伺候得枝繁葉茂。因此,招待所大院簡直就是一個小公園、一個兒童樂園。特別是到了夏季,家家戶戶都在門口的花香果香中乘涼聊天,大人們下象棋、打撲克,孩子們捉迷藏、數星星。“輕羅小扇撲流螢”已經是遙不可及的陳年舊事了。
無論是瓜果還是花草,爸爸媽媽都會再三叮嚀孩子們不可采摘,唯有兩棵樹任由我們索取:一是桑樹,二是桂花樹。春天,我們采桑葉養蠶,每個孩子都能把比最小的螞蟻還要小、像一個黑點似的蠶寶寶養大,聽著它沙沙地啃桑葉,看著它一次又一次蛻皮,然后一點點變得又白又胖。我們會把蠶端出來互相攀比誰的最大,一個月左右,就可將蠶養到小指長短,然后搭幾根麥秸看它們結繭變成飛蛾產卵,收好蠶卵來年再養。夏天,我也跟男孩子們一樣爬上樹梢采桑葚,吃到嘴唇染成了紫黑色,吃到牙齒酸軟得咬不動豆腐。
“八月桂花遍地開,鮮紅的旗幟豎呀豎起來……”這是一首經典的紅歌,鐵合金廠年年的聯歡會不是獨唱就是合唱,或者是扭秧歌。依稀記得每年九月一號開學,開學典禮上校長致辭第一句一定是:“金秋時節,丹桂飄香。在這秋高氣爽的日子里,我們學校又迎來新的一個學年……”的確,不像南國的桂花一年四季花開,在我們家鄉,桂花一年開一次,稀罕著呢!每年開學前后這一個多月,桂花就香飄十里,在家里吃飯睡覺也能聞到它特有的清香。
到了九月中下旬十月初,媽媽們就會帶著孩子們去搖桂花,用一根帶鉤的粗鐵絲,鉤住一根樹枝上下拉幾下,芝麻粒大小的黃色花瓣花蕊便紛紛落在樹下的篩子里、報紙上,猶如一場金色桂花雨。此時,我總是特別心疼,因為我知道這么連續搖幾天,就再也聞不到桂花香了。于是,每次看到有人搖桂花,我總會央求媽媽和阿姨們:“你們搖下桂花,它們就死啦,桂花樹也就不香了。”可是,大人們通常用大笑來回應我的懇求,她們清掉樹葉枯枝,然后用罩飯菜的罩子把桂花罩起來,放在風口晾干——媽媽說桂花如果被太陽曬干會變成黑色而且失去香味。我趴在風干的桂花上使勁嗅,可是那香味已經變得很淡很淡。接下來幾天,你們家做桂花糕,我們家就做桂花米酒:我們家鄉的“孝感米酒”已經是國內知名品牌,堪稱一絕,孝感媽媽們做出來的桂花糊米酒更是令人回味無窮。更有心細的媽媽將桂花留到來年夏天,做成桂花石花粉或者桂花酸梅湯。往石花粉中放進去一小撮桂花,加上兩塊冰,再加一勺蜜糖,相信吃過的朋友都會念念不忘。這些現在仍舊是家鄉的傳統美味小吃。每年回家,街頭巷尾夏天的桂花石花粉、冬天的桂花糊米酒我是一定要去吃幾次的,讓那濃濃的桂花香融進我的味蕾中,再三品味……那棵高高大大的桂花樹,也成了久遠的記憶。
“媽媽,媽媽,桂花為什么會這么香呀?”小女孩的叫聲打斷了我的沉思。“因為它想讓你喜歡它,喜歡它的味道呀。”媽媽輕聲細語,陪孩子站在樹邊。記憶中那棵高過屋檐的桂花樹瞬間也變成了龍鳳山莊這一株株秀氣的小桂樹,一樣的芬芳、一樣的溫婉,不一樣的風景和心情。
桂花年年香,歲歲花相似。
這南國的冬日也擁有春天的生機、夏日的繁花、秋季的涼爽。漫步在花海中,溫潤的空氣中氤氳著各種花香,或濃或淡,逗來金色的蜜蜂、粉色的蝴蝶流連其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