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樹連
唐代貞元九年(公元793 年),賈耽(公元729 ~805 年,字敦詩,唐代滄州南皮人)被任命為右仆射,授予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稱號,封為魏國公。在唐代,設立宰相四名,即代行尚書令職務的左仆射、右仆射、中書侍郎(右相)、門下侍郎(左相)。這一年賈耽已經64 歲。
博學多聞的賈耽酷嗜地理,自稱 “弱冠之歲,好聞鄉音;筮仕之辰,注意地理”。在地理學中,又特別喜好研究學習制圖。賈耽從30 歲擔任臨清縣尉開始,先后擔任汾州刺史、淮西招討副使、山南西(東)道節度使等地方官吏,后來調到京城擔任鴻臚卿、工部尚書、御史大夫、檢校司空等朝廷官吏。無論在地方還是中央,他都廣泛開展地理調查,研究地理書籍,積累地理資料,所以在興元元年(公元784 年)被詔命編修國家地圖。后因為被委派御史大夫、東都留守而未果。聯想到這一未竟之事,賈耽決定發揮自己的特長,編繪地圖,著述地理。賈耽認為,這是經世致用的事業,是有利于重振朝綱的大事,是“親百姓,撫四夷”的正經事業。
賈耽在宰相位置上13 年,堅持不懈地著述地理和編繪地圖,成果顯赫,先后編繪了《關中隴右及山南九州等圖》《海內華夷圖》,著述了《貞元十道錄》《皇華四達記》等,成為繼裴秀之后我國古代的著名制圖學家。日本著名學者內藤虎次郎(公元1866 ~1934 年)把賈耽的地理學、孔穎達的疏義和杜佑的禮制并稱為“不朽之絕學”。

賈耽畫像
“地處青藏高原的吐蕃攻陷黃河以西的隴右地區已經多年,威脅著關中地區的安全。加強邊防,收復失地是當務之急啊!”曾經擔任山南西道、東道節度使守衛邊關的賈耽,首先想到的就是在邊疆地區重建唐朝統治。他決定先繪制洮、湟、甘、涼、慶、靈、朔等地,即今青海、甘肅、寧夏、陜西相鄰地區的地圖,為朝廷收復失地創造有利條件。
山南西道、東道是與吐蕃對峙的前沿地區,布防與進討都需要了解地理地形,所以賈耽十分重視本戰區地理資料的收集。加之他在御史大夫、檢校司空任內,方便閱讀國家圖籍,也為繪制地圖積累了資料。經過近5 年的編制,貞元十四年(公元798 年),賈耽繪制成功《關中隴右及山南九州等圖》一軸,編寫出相應的圖志十卷(即《別錄》六卷,《吐蕃黃河錄》四卷)。該圖包括關中道、隴右道、山南道以及九州等多幅地圖。賈耽在獻圖的奏表中指出:地圖上“歧路之偵候交通,軍鎮之備御沖要,莫不匠意就實,依稀像真。如圣恩遣將護邊,新書授律,則靈、慶之險在目,原、會之封略可知”。又指出:“諸州諸軍須論里數人額,諸山諸水須論首位源流。圖上不可備書,憑據必資記住,謹撰別錄六卷。又黃河為四瀆之宗,西戎乃群羌之帥,臣并研尋史牒,翦棄浮詞,罄所聞之,編為四卷。”可見,軍事要素是地圖的主要內容,軍事地理是圖志的記述要點,皇帝可以在地圖上了解軍事險要,據此派遣戍守西北邊疆的將領。
在進獻的圖卷中有九州圖,即全國圖。在唐代,全國圖大多稱為《十道圖》。因為唐代貞觀十年(公元636 年)劃全國為十道:關內道、河南道、河北道、河東道、山南道、隴右道、淮南道、江南道、劍南道、嶺南道。賈耽的九州圖應該類似《十道圖》,而且賈耽獻圖時,至少已有三個版本的《十道圖》。貞元十八年(公元802 年),賈耽編寫了《貞元十道錄》四卷進獻。經常為賈耽代筆的權德輿在《賈魏公貞元十道錄序》中指出,“以十道為準”“開卷盡在,披圖朗然”,就是說錄中有圖。根據唐代圖與錄對應的慣例,《貞元十道錄》有全國地圖或全國分卷地圖對應,是可信的。因此,賈耽在繪制西北戰區地圖的同時,還繪制了全國地圖。
唐貞元十七年(公元801 年),賈耽已是72 歲的古稀老人。他站在廳堂里懸掛的“廣三丈,縱三丈三尺”《海內華夷圖》面前,審視著當代州縣名的紅色注記與古代郡國名的黑色注記,對“今古殊文,執習簡易”的效果十分滿意。他把案頭剛剛封筆的“郡縣記其增減,蕃落敘其衰盛”的《古今郡國縣道四夷述》40 卷羅列整齊,便欣然提筆向唐德宗寫獻圖表。賈耽一邊回憶,一邊飛筆疾書,寫下了對朝廷的忠心和編圖資料的來源,寫下了地圖規格和制圖方法。
《海內華夷圖》及其40 卷的圖記是賈耽晚年力作,是他研究考察地理30 年,積累了豐富學識,掌握了熟練的編繪技能之后,指導畫工精心編繪而成的,是一軸涵蓋華夏大地及其周邊地區的天下大圖。從獻圖表的敘述可知,《海內華夷圖》繼承了裴秀制圖六體的制圖傳統,按照“一寸折成百里”的比例尺繪制,據此換算出的地圖比例尺約為1∶150 萬,其幅面寬8.2 米、長9 米,是自晉代裴秀以來的第一大圖,適合掛在朝堂上閱覽。賈耽自豪地說:《海內華夷圖》“縮四極于纖縞,分百郡于作繪。宇宙雖廣,舒之不盈庭。舟車所通,覽之咸在目”。
撰寫《古今郡國縣道四夷述》時,一部分內容取自古籍,如,“中國以禹貢(先秦地理書)為首,外夷以班史(班固所寫漢書)發源”;大部分來自朝廷檔案資料和賈耽的調查資料,后者十分豐富,對此可從《新唐書·地理志》記載中推斷:“天寶中,玄宗問諸蕃國遠近,鴻臚卿王忠嗣以西域圖對,才十數國。其后貞元宰相賈耽考方域道里之數最詳,從邊州入四夷,通譯于鴻臚者,莫不畢記。其入四夷之路與關戍走集,最要者七 :一曰營州入安東道,二曰登州海行入高麗渤海道,三曰夏州塞外通大同云中道,四曰中受降城入回鶻道,五曰安西入西域道,六曰安南入天竺道,七曰廣州入海夷道。其山川聚落,封略遠近皆概舉其目。”可見,此圖志包含的地域超出了華夏大地,包容的地理知識極其豐富,為唐代治理國家、加強與周邊國家的友好往來提供了重要參考。
《海內華夷圖》已佚,但從薈萃著中華文化的瑰寶西安碑林的石刻《華夷圖》可見其一斑。此圖刻繪于南宋紹興年間,圖上繪有山脈10 座、湖泊4 處,注名的河流13 條,標注的地名、國名近500 個,特別是形象化的長城符號十分醒目。此圖作者還有待考證,但是此圖的淵源或藍本是確定的。有圖上注明的文字為證:“其四方蕃夷之地,唐賈魏公圖所載,凡數百余國,今取著聞者載之。”賈魏公即賈耽。據此,也可以說,此圖與賈耽繪制的《海內華夷圖》具有一定的派生關系,從中可知《海內華夷圖》的涵蓋范圍之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