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貓》：一個男人的非官方履歷

照日格圖

除了《襲擊面包店》《圖書館奇談》等短篇作品，《棄貓》是村上春樹中文版圖書中字數最少的一本，全書不足3萬字。年逾古稀的村上春樹，單單把這篇文章以單行本形式出版，大概是因為文章本身的分量。《棄貓》寫的是村上春樹的父親。作者和父親村上千秋的情感冰封期長達20年之久，父親在彌留之際才與兒子恢復了正常的父子關系。說這本書的內容非官方，是因為兒子在為父親寫傳記時，出現很多記憶斷檔，須用想象和猜測才能彌補。遠離了官方的文獻和數據，這部小書反而多了幾分人文情懷。

村上春樹的父親，有過一段從軍經歷，還在中國親眼目睹了人性的扭曲和戰爭的殘酷。可能作者也知道父親的那段經歷又硬又冷，于是在文章開頭營造了一種溫馨的家庭氛圍，有意軟化了文章的“硬度”。一開始，作者并不急著介紹父親的姓名、籍貫，記錄父親的外表與言談，而是寫了父親與“我”的一段經歷：小時候，為了給家里的母貓提供更好的生活條件，父親和“我”一同去海邊拋棄了一只小貓。而當父親和“我”騎車回到家時發現，那只貓竟然回來得比他們還早。那只“貓”，或許就是親情的化身，它永遠走在理智的前面。

與這個黏性頗豐的故事相反的是，長大后的“我”與父親的情感出現了裂痕。父子間的情感隔閡，無非就是緣于父輩為孩子規劃好了生活的方向，而孩子希望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父親希望村上春樹努力學習，以此換取穩妥的生活時，村上春樹卻愛上了寫作，還覺得對一個作家而言，心靈的自由和感覺的敏銳更為重要，因此學習成績也并不出眾。原則性頗強的兩個男人之間一旦出現了情感裂痕，關系就不容易回到當初。如果不是因為父親的彌留，他們可能永遠不會向對方妥協。

從戰場上回來的父親，喜歡寫俳句自我安慰，成為一名主持后，每天早上堅持祈禱。父親從“硬“到“軟”的變化一度讓兒子認為他是在尋求一個“好輪回”。而父親祈禱，是為了戰爭中的亡靈，包括日本軍人和中國人民。村上春樹的文章里，始終貫穿著反戰情緒，這在《棄貓》中尤為突出。他說：“把我本人身上實際發生過的事情書寫出來，非常費力。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決定好要以怎樣的態度去寫。”這種誠懇的表達，讓我們讀到了一個作家超越自己的民族和國家，從全人類的視角審視和思考的戰爭。這足見作者的反戰態度。

讀《棄貓》時，腦海中時常想起齊邦媛的《巨流河》。在動蕩時代的激流中，人們是如此渺小，有時也難免隨波逐流。但他們在自己的家族中又有至關重要的地位，他們的家庭，會因為他們的缺席而變得空蕩甚至殘破不堪。《棄貓》中的父親有兩個身份：在戰爭頻發的年代，他是身不由己的壯丁和軍人；在自己的家庭中，他是不可代替的主心骨。

文章的結尾，村上春樹又寫貓：一只小貓爬到樹上下不來，村上春樹叫父親幫忙，但父親也沒有什么好辦法。一夜過后，那只貓消失了。如果不給父親寫《棄貓》這樣的非官方履歷，隨著歲月的流逝，父親也會像那只消失的小貓似的被人們遺忘。如果能像村上春樹這樣，記錄個體的同時，也記錄一個時代的面貌，那么讀者記住的，就不只是他的父親，還有父親每一個抉擇背后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