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周永開”

│文·圖 本刊全媒體見習記者 李浩瑄

“千里巴山新氣派，一路春風蕩情懷；重重山水眼前過，歷歷往事心頭來。”一曲悠揚婉轉的四川清音仿佛和著泥土的芳香在田野上穿云破霧而出，九旬老人“周永開”在舞臺上舒緩憶起76年前那個熱血的17歲少年。

7月5日晚，曲藝劇《周永開》在四川巴中市川劇團劇場首演，劇場內座無虛席。

“我來自小地方，是個小人物，干的都是小事情，但我做的一件最大的事，就是加入中國共產黨！”劇中周永開樸實的自白擲地有聲，回響在現場觀眾的耳邊。

不僅周永開的故里巴中創作了舞臺劇，達州也在一個月前推出了大型方言話劇《北斗星下》，和《周永開》不同，這部話劇將故事聚焦在周永開離休后，他走進花萼山深處的臘梅嶺村，帶領村民成立護林造林隊，讓貧瘠的山村走上新的發展道路。

就在不久前的6月29日，中國共產黨百年華誕到來之際，這兩部劇中人物原型周永開在人民大會堂內，接受了由習近平總書記親自為他頒授的“七一勛章”。

兩部舞臺劇中的兩個“周永開”，演繹出現實中一名平凡又偉大的共產黨員周永開。

“從周老夫妻的一次吵架開始”

王超演了30多年川劇，獲得過梅花獎，但這次在《周永開》中擔任男主角，是他第一次出演時間跨度這么大的角色。“要從他的17歲演到70多歲，從青年到中年再到老年，這對我來說，不論唱腔還是形體，都是一個巨大的挑戰。”

在劇目開始排演前，主創團隊們到周永開家中拜訪。“一走進周老的家就被震撼到，沒想到他的家中會那么簡陋，沙發破破爛爛，電視也很小。”王超頗有感觸。

“周老和他的夫人都非常和藹，從與他們的交流中能夠感受到豁達的心境。”讓王超印象最深的是，當他給老兩口演唱了川劇戲歌《梅花絕句》后，周老夫人吳應明緩緩站起來說了句：“我也想為大家唱首歌。”隨后便唱起了當地的山歌。

吳應明年紀大了，比周永開還年長3歲，氣息不太穩，但她整個人看起來很是坦然。在劇中扮演吳應明的楊娜也目睹了這一幕。“她不管是坐在沙發上聽我們聊天，還是站起來為大家唱歌，眼神都一直跟隨著周老。在沙發上坐累了，她就把下巴輕輕地放在周老的肩上。”在楊娜看來，這部劇雖是圍繞周永開展開，但她所扮演的吳應明對周永開的人物塑造也至關重要。

“周老做了很多了不起的事，但他始終是一個普通人，是人就會有感情。我們的劇作為現實主義題材，首先要遵循事實，不能隨意編造，于是為了讓他這個角色立體起來，我們選擇了從‘情’上下功夫。”該劇導演關大心說，劇本的矛盾沖突主要體現在周永開和夫人的一次吵架，以及他大姐去世后，家人對他的不滿。

楊娜反復推敲的便是那場吵架的戲。“我叫你吃飯，聽到沒有！”楊娜不斷琢磨這句臺詞的語氣：“我平時說話唱戲聲音就大，一開始說這句詞的時候語氣很重，立即被導演否了。他說我那是在演我自己。”

這時楊娜想到了與老兩口的見面，“老太太的眼神一直跟隨著周老，她眼神中流露出的愛和依賴很明顯。而且周老捐了那么多錢，老太太從來都支持著他，倆人一輩子吵那一次架還是因為周老堅持要查罐頭廠廠長強奸女工案，老太太擔心有人整他。”楊娜想明白了，這場爭吵不該發泄不滿，而應該融入關心和擔憂的情緒。

不僅吳應明擔心，當時周永開的耳邊也充斥著各種聲音，勸說的、反對的、威脅的，失落的周永開在編劇構建的寫意時空中，與逝去的先烈、大姐隔空對話，堅定了鏟除敗類的決心。周永開孫女周婧在看這場戲時很受觸動：“當時爺爺面對那么多不同聲音，下定決心確實太不容易了。”

“爺爺也會有很沮喪的時候”

在更早一些時候的6月8日晚，《北斗星下》在達州市巴山大劇院首演，周永開及家人也在臺下觀看。演完后，周永開在上臺時久久不能平靜。“每一個情節都能帶我回到當時的情景，我一邊在看一邊不斷地從劇中抽離出來回想過去。”周永開這樣告訴廉政瞭望·官察室記者。

“劇里有一個場景設置于爺爺在花萼山上買的茅草屋內，我坐在臺下一看到它就回憶起當時我正讀小學，周末去看望他，他卻總是不在家，劇情幫我填補了這段空白。”周婧小時候和家人上山，親眼見過爺爺住的茅草屋。“真的就是用茅草搭的頂，墻上糊著泥，房子建在山坡上，還有點傾斜，所以過去這么多年我都記得很清楚。”

劇中周永開在深夜一個人坐在茅草屋里和大山對話，剛到山上，他阻攔村民砍伐樹木，卻不被理解。“這是我第一次意識到原來爺爺也會有很沮喪的時候，過去我從沒在他身上捕捉到這樣的情緒，他也不會和我們談這些。”周婧越來越能理解爺爺，“每年過年他都會問我，這一年間為群眾辦了多少實事，年輕時候不太能接受，還當個笑話跟同事講。”

話劇的時間只有100分鐘，在這100分鐘內看似只講述了周永開在花萼山上帶領村民植樹造林的故事，卻通過眾多人物將周永開過去70年的故事也串了起來。劇中塑造了一位跟隨周永開培育臘梅的村民，通過這個人物帶出了周永開在擔任達縣地委副書記、紀委書記時懲惡揚善、為民伸冤的故事。

“由于故事背景限制，我們在劇中只能將人物設定為花萼山上的村民，但現實生活中的這個人并不是。他其實是一名在煤場上班的退伍軍人，因檢舉揭發老板貪污被誣告入獄，周老知道后非常憤怒，為他洗清了冤屈。我們將這件事和在80年代轟動全國的罐頭廠廠長強奸婦女案件結合了起來，盡量在有限的時間內講述清楚周老的人生歷程。”《北斗星下》編劇李揚舟向記者介紹。

“你就把他當一個普通老頭”

6月29日5點半，周永開穿上熨得筆挺的中山裝，別上一枚嶄新的黨員徽章，等待前往人民大會堂。“共產黨員只能退職，不能退休。”這是他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踐行70余載。老去的是歲月，不變的是信仰，當天上午，他獲得了黨內最高榮譽。

7月5日下午6點半，王超在巴中市川劇團劇場后臺化妝候演。30多年的戲夢人生，《周永開》都有不一樣的意義。“我演過很多人，周老是我最敬佩的一個，扮演他對我是一種精神鼓舞。”

王超在巴中待滿了整整兩個月的排練時間，120分鐘的戲，他在臺上的時間便超過了110分鐘。剛剛做完一場手術的他，不僅要完成自己的表演，作為川劇名角，他還要給群演“摳”細節。

成都市川劇院副院長王超在曲藝劇《周永開》中扮演周永開。

《周永開》中的配角和群演大都來自各個領域的普通人，有機關干部、退休文藝工作者，“甚至還有學校的體育老師，他們都是巴中本地人。如果直接全部啟用專業演員，排練起來確實很快，但演完了，我們就走了，并不能給巴中留下什么，現在這樣能給巴中培養一支演員隊伍。”王超說。

60多名演員，原本在最終演出的劇場排練，但從6月開始，各大演出活動需要使用《周永開》的排練場地，“我們只能移去一個室內籃球場，不能開空調，每個人的衣服都從早濕到晚。”最讓王超難受的是，只要一開口唱，耳邊就不斷有嗡嗡嗡的回響，一天下來頭昏腦脹。

“我們演繹的是周老先生的故事，如果連這點苦都受不了，怎么配在劇中扮演他。”因為那場手術，王超錯過了他所在的成都市川劇團一處大戲《烈火中永生》，“但如今，我有幸扮演了周老，我覺得這是一種緣分，對我這樣的年輕黨員來說，也是一種激勵。”

《北斗星下》中周永開的扮演者鄒成勇則經常在舞臺上出演領導干部角色，“在演周老的時候和之前大不相同，他是一個沒有官架子的人，剛開始我把他當作領導在塑造，導演認為與周永開本人偏離太遠，演出來不像他了。”后來，導演的一句話點醒了鄒成勇，“你就把他當一個普通老頭”。

6月8日21點，在達州市巴山大劇院后臺，鄒成勇與周永開緊緊相擁，熱淚盈眶，后臺無聲的兩分鐘讓鄒成勇難以忘懷。

有人說，鄒成勇塑造的周永開抓住了他的形神和語氣，“我仿佛真的在臺上看見了過去的周書記。”周永開過去的老部下這樣告訴鄒成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