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修建

夏日,興凱湖畔的一個小漁村,在那棵據說已超百歲的大柳樹的濃蔭下,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婦人,坐在那個見證過許多風雨的木凳上,正慢條斯理地縫補著一張漁網。
不遠處,一口泥陶的大缸盛滿了井水,上面漂著幾根油綠的黃瓜。矮矮的木板院墻上,一些牽牛花羞澀地低下了頭,兩只蘆花雞耐心地尋找著藏在土里的蟲子,一只小花貓追趕著那對翩然起舞的蝴蝶,一溜煙兒跑進生機盎然的小菜園。
再遠一些,是青紗帳一樣茂密的玉米地,那些腰間別著紅纓的玉米,正精神飽滿地享受著烈日熾熱的愛撫。近旁的方塘里,幾朵拙樸的荷花,開得無拘無束,幾片靜默不動的云影,很像一幀民國時的老照片。
這是一次尋常途中的遇見,就像看到一株童年熟悉的植物,我的目光立刻就被一抹溫柔吸引住了,仿佛有一首簡單的歌謠,正從一朵隨意開著的野花頭頂響起。我不禁停下腳步,呆呆佇立,靜聽時光慢慢走過的清晰足音。
還記得,多年前的那個明媚春日,我虔誠地趴在陽臺上,懷揣小小的激動,還有一點點的忐忑,掩不住焦急地望向一棵梧桐樹伸展的路口,等待那位郵遞員的出現,但不知他會給我帶來一個美麗的答案,還是一個叫我輾轉反側的懸念。
還有,那個紅葉翩然的秋日,一條波瀾不驚的大河兀自流淌著,河對岸兩位身材窈窕的俄羅斯少女,拎著畫板,朝那片濃墨重彩的白樺林走去,很像一幅攝人魂魄的移動的油畫。
還有,那個飄雪的冬日午夜,我在漠河北極村的一間小木屋里,與來自江南水鄉的一位攝影愛好者,擁著一爐炭火,兩碗地道的東北大燉菜,一瓶當地出產的烈性高粱酒,兩個相識不久的大男人,立刻驅逐了所有的陌生感,忘情地海闊天空起來。
我驚訝地發現,自己經常懷念的,記得特別清晰的,往往是過往的一些尋常日子,以及那些日子里一些尋常的景、物、人、事,野草一樣瑣碎、簡單、樸素,閃著動人的光澤。大多時候,它們只靜默地躺在記憶的深處,但不經意的某一刻,它們會突然造訪,就像一位杳無音信的友人,驀然驚喜地站在我面前。
也許是年輪不斷增長的緣故,俗世間的點點滴滴,因為一次凝眸,或片刻的聆聽,陡然有了些許美好的味道,真真切切,如風行水上,如花開枝頭。作家蕭紅在《小城三月》里曾歡喜地感嘆:“天氣一天暖似一天,日子一寸一寸的都有意思。”原來,扣動心靈的好,是那樣觸手可及,一寸一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