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指畫的畫法

□ 錢松喦

指畫是古人偶爾游戲之余興，叫作“指頭生活”。這里就我實踐中的一孔之見，談談指畫的畫法。

指畫用紙或絹，可加膏礬及云母，即熟紙、熟絹，這類紙和絹的特性在于不透水。指甲遠遠硬于毛筆，生紙著水后指甲一戳即破，鋒芒犀利的線條難于表現，而且指畫中積墨積水的滲化，饒有水墨淋漓的韻味，這是生紙所難辦到的。當然有的指畫家喜用生宣紙，巧研技法，也是另有一番風韻。

用毛筆作畫，能飽含水墨量，指頭不易著墨，所以作畫時準備的墨汁要多一些，讓手指上的墨汁淋漓欲滴，畫時又要勤蘸水墨。也有人在指甲縫內嵌一些棉絮，能多保留一些墨汁，此法用不用，可憑各人的習慣。

指上蘸墨既多，膏礬紙絹又不易干，可備一揉皺的廢宣紙或吸墨紙，在水分過多，墨汁過濃處隨手吸干。又需備水盆、抹布，手上和袖口沾墨，隨時洗凈揩干，以免弄臟畫紙。

作畫一般習慣用右手，順序應自紙的左至右面，可避免弄臟畫面。畫好以后題名款，蓋印章，這已成為中國畫的組成部分。如果長題豎寫，自右而左，衣袖容易擦臟字跡，因此單行橫寫或多行直寫，可參酌今人的習慣，自左至右，就不會弄臟，石濤有時也是這樣題長款的，這是已有前例了。

用指頭寫字或作畫，可備一“臂擱”襯在肘腕下，這是指坐著畫中小幅的畫，如果站著畫大幅，就無須“臂擱”了。有人常以左手襯墊在右腕下畫小幅，亦稱便當。

錢松喦 泰岱朝陽 紙本設色款識：泰岱朝陽。沒骨法試以指頭拈出。錢松喦。鈐印：松喦（白）

錢松喦 塔山延水圖 紙本設色 1978年款識：塔山永峙，延水長流。錢松喦指畫，時年八十。鈐印：錢（朱） 松喦（朱） 革命頌（白）

指畫一般用食指和中指，較粗的筆觸則用大拇指，細線用小指甲。例如：花頭剔蕊，草蟲添觸須觸角，山水加點景小人物都用小指甲，不過愈細愈費勁。以指作畫，最好用大拇指抵住作畫的一指，容易著力，例如以小指作畫，就可用大拇指抵住小指。畫單線用一指，畫較粗的線時二指或三指并用。畫有點、線、面的復雜變化，一指多指，隨機互用，大面積荷葉，可用掌側掃。指甲、指面、掌側部可根據畫面需要臨時變化，興酣時甚至兩手同時使用。

鳳仙、雞冠、雁來紅等葉，叫作“單葉”，用指頭面一抹即成；菊、桐、牡丹、蜀葵等葉，叫作“復葉”，用指頭面加幾抹即成，荷葉、秋海棠葉面積特大，用幾個指頭同下，或用掌側一掃。以上諸種畫葉，待墨稍干，即用指甲勾葉脈。畫大塊沒骨法的石頭、老樹干等，也可如法運用。指甲筆觸瘦硬鋒利，指面筆觸渾厚圓勁，用正面或側面，也都產生不同的變化，可見僅就一個指頭作畫來說，就具多種效能；至于用手掌作畫，雖難說是指畫，但一手包辦，可更豐富技法，也無不可，這或者干脆叫作“徒手法”。

指畫難于作工巧細致的畫，適于作大寫意、半工半寫的人物、山水、花鳥等畫。指畫有著不同于毛筆畫的藝術特點，具有稚拙、樸實、挺健、大方的風格，與毛筆畫各有千秋。所以作指畫，要發揮指頭的特點，而不能去追求出現毛筆畫那樣的效果。但是，毛筆畫是指畫的基礎，鄒一桂說：“未有不能筆而能指者。”學好毛筆畫，再作指畫，恰巧熟中返生，這是更具一格。

指畫創作過程中，能不能用毛筆來輔助呢？我認為也可以，但不能作為主要工具，否則就名實不符了。即使是用筆輔助，也不能用毛筆去掩蓋或代替指畫的特點。例如指畫中往往有一種“拙味”，就不必用毛筆去修飾；有時指畫中出現“誤筆”，如果用毛筆去改正，反而是幫了倒忙，為了突出指畫的“指味”，少用毛筆更為合適。比如我畫延安寶塔山，曾用過兩種方法：一種是用幾個指頭齊下，或掌側一掃，畫好淡墨和赭的底色，再用掌側拍印，斑斑駁駁，自然成紋，顯出山石的質感；另一種畫法是為了省力省時間，借毛筆一刷也行，不過山與云的交界處，還要趁底色未干時，用手指點點抹抹，或手掌擦擦，顯出云氣氤氳，形態自然，無毛筆痕，待底色涂好以后，即用指頭去勾、皴、點、染。

指墨畫花卉，以墨為主，如需要在花頭上略施淡彩，可用干凈毛筆蘸色輕輕一刷，不損“指味”。中國畫貴在見筆見墨，純用水墨也可成畫，所謂“水墨為上”，已成為傳統的特點。略施淡彩目的是在助墨韻，而不能有損于墨韻。水墨畫人物，可在面、手、足部略施淡赭；當然不著色也能顯示出國畫單純美的特色。

錢松喦 鍾馗圖 紙本設色 無錫博物院藏款識：啖盡魅魑除盡害，迎來正氣滿乾坤。錢松喦指頭畫。鈐印：松喦詩畫（白） 指頭生活（白） 生命不息（白）

指畫畢竟簡單，創作復雜的彩色畫，頗不方便。如能五指各蘸一色，五指即有五色。我曾嘗試畫《泰岱朝暉》的重彩畫，重色單純中求統一，較能突出稚拙樸素的指畫特色。

古人云：“畫貴有誤筆。”指畫無一筆不誤。我領會“誤”字的涵義：一是指頭感覺本很靈敏，畫起來可以得心應手。但作為繪畫工具，究竟不及尖、齊、圓、健四德俱備的毛筆那樣運轉自如、從心所欲，會時常出現意外的不聽話的筆觸，或許就叫作“誤”。二是指頭遠不及毛筆精巧，所謂“誤”，或許指表現上的拙態。不過從藝術效果上講，拙與巧，是書畫技法所共有的辨證的統一體，即傳統所說“巧拙互用”。如果把“誤”作為“拙”，非但不是缺點，而是優點。傳統上又說“寧拙勿巧”，以“拙”當“巧”，又肯定了“拙”的重要性。指畫的“誤”，假使能解釋為“拙”，正是可貴處，這也正是形成指畫獨特風格的因素之一。我們常說不能有雕琢氣，即使要用指來雕琢，也辦不到。作畫也不能有意求好筆，以指當筆，即使想成好筆也難如愿，畫忌甜俗，指畫恰恰不易甜俗，但又要防止滿紙槍槍棒棒，有傖氣、有戳黑氣、有霸悍氣。總之，要根據指畫特點，辨證地求得一“化”字。

[清]高其佩 雜畫冊（之一） 紙本水墨鈐印：一尖（朱）

[清]高其佩 雜畫冊（之二） 紙本水墨鈐印：指頭化身（白）

[清]高其佩 蝦圖 紙本設色款識：一足能填海，長須更過人。獨饒湘竹節，盡脫鯽魚鱗。其佩。鈐印：鐵嶺冷漢子指頭生活（白） 高其佩印（白） 且園（朱白相間） 拜首（朱）

[清]高其佩 梅竹 紙本水墨 濰坊市博物館藏款識：指頭生活，應果巖先生前輩笑，高其佩。鈐印：高其佩印（白）

[清]高其佩 雜畫冊（之一） 紙本設色 上海博物館藏款識：且道人其佩指頭生活。鈐印：高其佩（白） 一尖（朱）

[清]高其佩 雜畫冊（之二） 紙本設色 上海博物館藏款識：高韋之指頭蘸墨。鈐印：指頭畫（朱）

[清]高其佩 花卉蔬果冊（之一） 紙本設色 1708年款識：其佩。鈐印：指頭畫（白）

[清]高其佩 花卉蔬果冊（之二） 紙本設色 1708年款識：其佩。鈐印：指頭畫（白）

[清]高其佩 花卉蔬果冊（之四） 紙本設色 1708年款識：其佩。鈐印：且園（朱） 解寄無邊春（白）

[清]高其佩 花卉冊（之五） 紙本設色 1708年鈐印：鐵嶺（朱）

[清]高其佩 花卉蔬果冊（之三） 紙本設色 1708年款識：永寧佛手較閩中所產獨大，清芬滿室，觸鼻煦然，亦足袪蠻煙瘴霧。鈐印：且園（朱）

[清]高其佩 花卉冊（之六） 紙本設色 1708年款識：戊子冬仲，旅館岑寂，呵凍寫此，聊以遣興。且園居士其佩并記。鈐印：鐵嶺（朱） 且道人（白）

[清]高其佩 荷花翠鳥 紙本設色 1704年 上海博物館藏款識：甲申二月，鐵嶺高其佩指頭畫。鈐印：高其佩印（朱）

[清]高其佩 梅仙祝壽圖 紙本設色款識：鐵嶺且道人高其佩。鈐印：高（朱） 且園（白）

[清]朱倫瀚 雜畫冊（之一） 29.9×25.1cm 絹本設色 遼寧省博物館藏款識：擬戴文進筆意。瀚。鈐印：指頭畫（朱） 寫意（白）

[清]朱倫瀚 雜畫冊（之二） 29.9×25.1cm 絹本設色 遼寧省博物館藏款識：瀚。鈐印：涵齋（白） 指頭蘸墨（白）

[清]朱倫瀚 雜畫冊（之三） 29.9×25.1cm 絹本設色 遼寧省博物館藏鈐印：朱倫瀚（白） 涵齋（朱） 紫蘭山房（白） 指頭畫（朱）

[清]朱倫瀚 雜畫冊（之四） 29.9×25.1cm 絹本設色 遼寧省博物館藏款識：我家西山陲，有石伏澗谷。蹲距如虎猊，清潤過瑛琭。苔發紛離披，泉聲蕩胸腹。一別三十年，幽棲何時卜。今于指下參，恍與神相遇。連朝風雨寒，蒼翠宛可掬。涵齋瀚。鈐印：涵齋（白） 倫瀚之章（白） 凝暉（朱） 遠思（朱） 得賞忻所托陶然樂性情（白）

[清]高鳳翰 南天雁影圖冊（之一） 15×24cm 紙本設色 1736年 山東博物館藏款識：得子圖。石道者作寄研村阿大為多男之祝。丙辰。 南阜居士指頭墨。鈐印：高鳳翰印（白） 吉星高照（朱） 宜爾子孫（白） 霧豹冥鴻（白）

[清]高鳳翰 南天雁影圖冊（之二） 15×24cm 紙本設色 1736年 山東博物館藏款識：宜男圖。寫為研村阿弟祝喜。石農。 丙辰。鈐印：鳳、翰（白） 長歌頌九如（白）

[清]高鳳翰 南天雁影圖冊（之三） 15×24cm 紙本設色 1736年 山東博物館藏款識：石之交圖。南阜指墨。 石之交，以不言孚，是以歷久而堅，十年不渝。石道人銘。鈐印：鳳、翰（白） 怪石供（白） 指頭墨（白） 丙辰（白）

[清]高鳳翰 南天雁影圖冊（之四） 15×24cm 紙本水墨 1736年 山東博物館藏款識：寒林鴉陣圖。此景家園河上，每于冬寒晨昏時領之，近久不見此風味矣。乾隆丙辰十月廿八日石道人題畫。 指頭墨戲。鈐印：西、園（朱） 花押（朱） 丙辰之年（白）

[清]傅雯 松巖幽棲圖 177×50cm 紙本水墨 沈陽故宮博物院藏款識：臣傅雯恭畫。鈐印：臣傅雯（白） 指墨恭畫（朱）

[清]瑛寶 松鷹圖 紙本設色 1805年款識：乙丑六月，指頭畫請伯昂大兄教。瑛寶。鈐印：瑛寶之印（白） 鈍士（白）

[清]傅雯 羅漢圖 98×79cm 絹本設色 沈陽故宮博物院藏款識：凱道人指墨敬畫。鈐印：傅、雯（白）

潘天壽 水仙 紙本設色款識：洛浦香飛明月白，天風聲逗綠衣寒。指畫是偏側小徑，第于運指運墨間別有特致，故自高且園后，至今未廢也。禿壽。鈐印：潘天壽（白） 金石之壽（朱）

潘天壽 三友圖 紙本設色款識：雷婆頭峰壽指墨。鈐印：阿壽（朱） 潘天壽印（白）

潘天壽 殘蘭又放一枝花 紙本設色 1948年款識：作春細雨沁窗紗，向老情懷懶倍加。耐有寒香蘊書味，殘蘭又放一枝花。 婆雞婆雞喌喌呼，毛羽鬅鬙喜抱雛。此是農家經常事，莫傳生息屬陶朱。戊子木樨開候，心阿蘭若住持壽指墨。鈐印：潘天壽（白） 懶道人（白） 心阿蘭若住持（朱）

[清]高其佩 雜畫十二開冊（之一） 35.9×57.3cm 紙本設色 1712年 美國納爾遜-阿特金斯藝術博物館藏款識：離家春雨足，入境夏苗深鈐印：指頭蘸墨為之（白）

[清]高其佩 雜畫十二開冊（之六） 35.9×57.3cm 紙本設色 1712年 美國納爾遜-阿特金斯藝術博物館藏款識：我有老梅樁，人工奪天巧。真似海南香，薄脆若可咬。根疑全廢土，土燥亦如炒。鐵石生綠枝，枝上花姣姣。此時生新葉，女字更曲拗。對之娛吾情，圖之快吾爪。鈐印：且道人指頭畫（白） 高其佩（朱） 良可遣興（白） 雖放逸乎規矩之外究不離乎準繩之中（朱） 止此一癖（朱）

[清]高其佩 雜畫十二開冊（之五） 35.9×57.3cm 紙本設色 1712年 美國納爾遜-阿特金斯藝術博物館藏款識：相傳龍化事，神怪理難通。鈐印：其佩（白） 文傳人邪（白） 以花為芝（朱）

[清]高其佩 雜畫十二開冊（之四） 35.9×57.3cm 紙本設色 1712年 美國納爾遜-阿特金斯藝術博物館藏款識：一片太湖色，遠涵秋氣空。鈐印：其佩（白） 且園（朱） 指頭蘸墨（白）

[清]高其佩 雜畫十二開冊（之三） 35.9×57.3cm 紙本設色 1712年 美國納爾遜-阿特金斯藝術博物館藏款識：忽見秋風起，還成早歲愁。鈐印：手即是筆（朱）

[清]高其佩 雜畫十二開冊（之十） 35.9×57.3cm 紙本設色 1712年 美國納爾遜-阿特金斯藝術博物館藏款識：舊隱故多新長竹，遠交全乏近來書。鈐印：高其佩指頭畫（朱） 亦得一番揮灑（白） 可乎（朱）

[清]高其佩 雜畫十二開冊（之九） 35.9×57.3cm 紙本設色 1712年 美國納爾遜-阿特金斯藝術博物館藏款識：種得溪蒲生似發，教成野鶴舞如人。 消愁無術，惟指頭拓墨是吾能事。是冊畫完久擱置，偶讀永嘉四靈山人詩，爽神快目，取冊拈句題之，句本非切于畫中物也，聊借以發一笑，要補消愁之一助云爾。康熙壬辰初夏，鐵嶺且道人。鈐印：高其佩（白） 且園（朱） 指頭生活（朱） 我與我周旋久（朱）

[清]高其佩 雜畫十二開冊（之八） 35.9×57.3cm 紙本設色 1712年 美國納爾遜-阿特金斯藝術博物館藏款識：一拂清風一袖云，紫陽容貌鶴精神。鈐印：且道人指頭畫（白）

[清]高其佩 雜畫十二開冊（之七） 35.9×57.3cm 紙本設色 1712年 美國納爾遜-阿特金斯藝術博物館藏款識：一路水兼石，萬重山隔云。鈐印：筆本借手手何藉筆（朱） 鐵嶺（白） 且園其佩（朱）

[清]高其佩 雜畫十二開冊（之十二） 35.9×57.3cm 紙本設色 1712年 美國納爾遜-阿特金斯藝術博物館藏款識：三湘鴻不到，五嶺路初分。鈐印：其（朱） 佩（白） 指頭畫（白）

[清]高其佩 雜畫十二開冊（之十一） 35.9×57.3cm 紙本設色 1712年 美國納爾遜-阿特金斯藝術博物館藏款識：逢得家鄉便，憑將信息回。鈐印：古之狂也（白） 高其佩印（朱） 指頭生活（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