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見是人心中一座山

惠永臣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是唐代詩人韋莊的句子。

讀到這首詩的時候，想起了我所在的單位院子里，有幾棵杏樹，平時不太關注，估計也是開滿了枝頭的杏花，在風中翩躚。出去看看，果如其然，每棵杏樹的枝頭，綴滿了一串串的杏花，熱鬧得很，沒有一點兒拘謹的樣子。似也不在乎人們的關注度，只要時令到了，有春風吹過，它們就一股腦兒開了。近前，看見忙碌的蜜蜂，喧鬧在杏花上，忙忙碌碌采蜜。也有幾個女孩子，衣著艷艷，簇在樹下，拍照，嘻嘻哈哈，熱鬧得很，仿佛人世的煩憂與她們無關，她們此刻只關心這些燦爛的杏花，只關心自己拍照美不美，極盡能事地擺出妖嬈的造型。我不一樣，繁忙的俗事，復雜的人際關系，沒有那一份閑心，去追逐這樸素的杏花了，也無暇去拍照，只是帶著韋莊的詩，去看看杏花，算是忙里偷閑，一種短時間的消遣，這是一則。另一則，我的老家隴東，杏樹多得泛濫，漫山遍野都有杏樹，凡有人去處，皆有杏樹，雖有點兒過，但真是有太多的杏樹，平平常常，如一般的樹木，無人特意去關注。每年春天，它們盡可能使著勁兒開花，夏天盡可能使著勁兒結出紅彤彤、黃橙橙的杏子。

小時候，家里窮，這些杏樹結出的杏子，是家庭收入的主要來源。打杏子，拾杏子，掰杏肉，在炎熱的夏天，是最惱人的活計。常被母親催著，趁天氣好，多曬些杏干兒，換學費，換衣服，換柴米油鹽。在掰杏子時，母親總是不讓我們坐在陰涼處，而是帶著我們姐弟幾個，坐在火辣辣的大太陽底下掰，這樣，可以邊掰邊曬。我們都成了“大花貓”，臟污的臉上，汗水一股股地往下流，身邊都放著一瓢水，渴了隨手飲上一口，接著掰，也顧不上休息，杏子黃了不等人，我們必須黃一樹杏子，掰完一樹杏子，絕不會讓杏子爛掉。爛掉的是杏子，損失的是收入，這一點母親是絕對不允許的。所以，我們就沒有了玩兒的時間，滿頭的汗水，滿手的杏汁，涂抹得渾身都是。特別遇到暴雨，還得把擺在厚木板上沒有曬好的杏干兒挪到避雨處，來來去去，折騰得你好撓心。沒辦法，日子苦了，人也就得苦，苦下的日子才是踏實的日子。但說句實在話，那些年，家里實在太窮，可以換來收入的東西少之又少，杏產品的收入盡管不多，但也是我們家的主要經濟來源。每年，我們姐弟幾個的學費幾乎都是要靠杏子，所以，我們干累了，有了逃脫的想法時，母親就嚇唬我們，誰不掰杏子，誰就不要上學。因此，再苦再累，我們都咬牙堅持。母親也是一樣，為了一家人能過上好日子，為了自己的孩子能有學上，目不識丁的母親，總是拖著疲憊的身體，為這個家盡心盡力著。因為她懂得，只有孩子有學上，這個家才有希望，所以，有多苦有多累，她在我們面前都不表現出來，像一頭不知疲倦的黃牛，奮力地低頭拉車，從不喊苦叫累。這個活計伴隨著我的整個童年的所有夏天，也就伴隨著我生活窘迫的童年，現在好了，誰家也不靠杏子換錢，漫山遍野的杏樹結出的杏子，自生自滅，好像不存在似的。因為有這樣的經歷，所以我對杏子沒有好感。

進城工作后，杏花開與不開，結沒有結杏子，與我無關，所以從不關心它們。不是韋莊的這一句詩，還想不起看杏花呢。

去年這個時候，城里長大的妻子，要去蘭州仁壽山看杏花，我有些不屑，但妻意難違，硬著頭皮陪她去看了。滿山坡的杏花開得紅紅火火，花的海洋，恣肆汪洋，甚為壯觀。站在山頂往下看，整座山就是一朵碩大的杏花，人如花蕊，擠擠挨挨;從坡底仰視，猶如一片花的天空，人若蜂蝶，熙熙攘攘。但從內心仍有不屑，對那些滿山滿野跑著看杏花的人，對那些贊不絕口對待杏花的人有些不屑，普普通通的樹，開出普普通通的花兒，有什么驚艷的？有什么值得跑這么遠的距離去欣賞的？

游人如織，他們忙于拍照，忙于嬉鬧，卻很少有人能體會到韋莊這句詩的意趣，我也不例外。當我有了韋莊的這一句詩后，再去看園子里的杏花，雖沒有老家或者蘭州仁壽山那么壯觀，但也有了一份特殊的情趣。細看，一瓣瓣杏花，干凈純粹得讓人心悸，每一瓣都在粉白里帶著一縷似有卻無的紅暈，如羞澀的美女，素雅里盡是婀娜，花蕊亭亭玉立，頂著圓圓的萼，猶如一簇簇火苗，在風里跳動。那蜜蜂的專注，更是有一番情趣，兩只后腿不停地擺動，長長的觸須，擾動著花蕊，輕里有一股重，體現在腿上兩粒黃色的花蜜上，俗常里的美，也是夠心動的。原來杏花并不是那么煩人的，它們有它們的妙處，作為俗人，只是沒有發現罷了。雖無杏花吹滿頭，但也熱鬧得不一般。嗡嗡嚶嚶的蜜蜂，徐徐撫動的暖風，漂亮的女孩兒，是一幀最愜意的畫面。立于樹下，慢嗅清香，也是有無盡樂趣的。“春物競相妒，杏花應最嬌。”杏花嬌不嬌，全在心境罷了。

美好的事物無處不在，是缺乏發現美的眼睛和心情。當你用一顆平和的心境去對待俗常事物，你總會得到溫暖和快樂。就是說，讓人快樂的事并不少的，只是看你有沒有這個心境去發現，去體味。

借詩賞花，別有一番情趣。偏見是人心中的一座山，我們要努力移除。是我錯了，是我早先對杏花所固有的一份偏見，讓杏花在我腦海里冷落了這么多年。如果杏花有靈，我愿在此道歉。偏見是人心中的一座山，只要你翻過這座山，可能會看到讓你驚異的風景，我想，這樣的偏見，對于我而言，也許會越來越少的。

我不及韋莊，但我卻能從他的一句詩里，找到了快樂和安恬，盡管是一時的。擁有一時的快樂和安恬，也是知足的。

責任編輯/張小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