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
整整一個晚上,我都因學校需要班里三個學生填寫國家貧困助學金情況說明而煩惱。
三個學生的家庭均被查出有不符合規定的地方,其中兩個學生父母是公司法人,另外一個學生父親是領取退休金的國家財政人員。按照學校要求,需要對情況進行補充說明。兩個家庭有法人的很快解釋清楚,不過是諸如饅頭店之類的小本生意,虧損后直接轉讓了店鋪。唯獨班里叫阿潤的女孩,讓我心生疑惑。
今天問后得知,她父親每月工資四千多元,當然,這點錢也不算多,可是家里只有一個學生,又有固定收入,即便母親沒有工作,如果父母皆身體健康,也不至于是特困生。阿潤是個特別內向羞澀的女孩,記得我們一起在食堂吃過一次飯,我每問阿潤一句話,她都用小得跟蒼蠅一樣的聲音回答我,以至于我完全聽不清,只能靠坐在她身邊的同學小雨轉述。
折騰一晚的結果,是阿潤提交了一份更詳細的說明,得知她的母親因為照顧生病的姥爺,無法工作,而姥爺兩次住院就花掉十幾萬,姥姥也年邁體弱,需要照顧,四千多元錢除去日常花銷,和支付醫藥費,沒有任何剩余。
基于學校要求的程序,我不得不將這些其實屬于個人隱私的資料,發到民主審議小組群里。因為學校要求公平公開,至于他們的自尊心,則暫時無法顧及,也或許,從未有人會想到這個問題。
我忽然覺得慶幸,想起十幾年前自己讀大學,家境完全不如阿潤家好,每年還要繳納五千多元學費,但因為所讀師范大學每月有59元錢生活補助,讓我不至于難堪到申請貧困補助。我只是想,我寧肯不要這筆錢,在校外打工,我也不想接受任何一個學生的同情,和將家境完全公之于眾的難堪。
曾經有個考上北大的女孩說,感謝貧窮。但我卻從未感謝過貧窮,我也不希望我的任何一個學生歷經貧窮。因為,我曾經從貧窮中走過,深知它曾讓我怎樣歷經自卑、難堪、膽怯的青春。我用了很多年,直到可以依靠寫作養活自己,經濟完全獨立,才能從容自如地與人交流,身心也趨向自由。但在許多場合,尤其人多的時候,我依然覺得手足無措,不知該怎樣跟人交流。我知道,貧窮的影響必將伴隨我的一生,無法徹底地從我的體內清除。
貧窮是毒,所以我永遠不想對它贊美。
責編/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