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男
胡家莊、觀音咀、大嘴子、小嘴子、明珠灣
海邊村、柳樹灣、青魚灣、大石洞、小石洞
上沙灘和下沙灘……原形地址鑲嵌于湖岸
就像人的容貌之外,是天與地的距離
湖岸一隅觀世態水訊,就是觀日月穿梭
在水岸,有礫石,幾百米之外,就是村舍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應該是一尾魚
或者一只水鷺。面對從村舍中走出來的
農人,看他彎腰向身后的曠野而行
想象他去鋤地。與此,想象我的前世
一層魚在造山運動的斷裂史跡中從水中出世
一只水鷺在陽宗海的史前史中長出了羽毛
此刻,我要赤腳穿過有礫石的水岸
去陽宗海找到輪回的那尾魚,那只水鷺
水,漫過來,我向水浪行走了幾十米
這是我安身立命的原鄉嗎
一尾魚來了,它是從水浪中游過來的嗎
一只水鷺也來了,它正用白色羽毛滑行而來
有水有岸,必通人間俗世
精通水性的漁民們,先是遷徙看到了
蔚藍水世界。再將繁衍帶到此岸
他們學會了像青蛙一樣劃動四肢
從水草穿梭到更深的水波深處
便看到了另一種生命物體,陽宗海的魚
誕生了漁民,魚蝦穿梭于深度水面
哪怕在漪漣和暴風驟雨中,魚蝦們
仍能自由地游動。岸上漁民發明了漁網
這是模擬一只只巨大的黑蜘蛛俠們的
造網幻境。線網開始撒向了陽宗海
還有下竹籠、魚叉、罩魚、圍魚、摸魚
這一場場捕魚現實,成了年復一年的
日常生活。我立于彼岸,多種彎曲的
筆直的、拱形的岸,在一輪薄暮中等待著我
時光總是催人往前走,而此刻
我們正在往后走。遇到了一群男孩
他們赤裸著身體,正站在水中摸魚
這有趣的場景,從古而來,從他們幼年的
肉身之下,我看到了水穿過了他們的
下半身,而上半身仿佛涂上了釉
古青銅器的釉。而當他們將手伸出來
那一尾尾銀色的精靈啊,你們想到哪里去
魚兒們從小小的掌心又跳到水里去了
幼年的男孩們又潛水摸魚去了
面對陽宗海,像是面對七世紀的光澤
請原諒,我總是往回走
乘著月色彌漫,趁你們閉上雙眼夢游時際
來到了七世紀的湖水之岸
我尋到了破損的漁網,魚骨、魚刺、魚的故居
我尋到了一個婦女和一個男人繁衍著
一個家族的彼岸。我站在岸邊
摸魚的男孩們回家了,他們沒帶走陽宗海的
一尾魚,摸到的魚兒又被他們放生了
夕陽之下,他們結束了祖先遺留的軼事
古青銅色的面孔,有純凈的水之光芒
我想躺在鐵軌枕木之上,四月的溫度
剛好與肌膚間產生了親密
時間是需要溫度的,哪怕是在廢棄的花園
城堡中也有花朵和人的溫度
天地萬物只是一朵花的暗香迷離檔案
人世間的相遇和告別只是再度重逢的等待
伸出手,這是儀式,我總習慣于
用指尖觸及事物的表面,像是賄賂內心的
溫良和時間之謎。我總習慣
靠近你們,眼下的現狀,銹鐵沿著手的
紋理,仿佛一輛百年之前的慢火車開來了
蒸汽朝藍調的云南天空彌漫
褐色中加入了金色的銹跡
殘留在指尖,我坐下來,裙子垂落于
銹跡枕木之間,百年以前我在哪里
我用何證據,拷問百年以前這條鐵路的
奇跡和哀傷?一只鳥俯身而下
站在成熟干枯的豌豆地里覓食
農婦鋤開了干裂的溝渠,迎接著春雨降臨
我聽見她的頭巾在風兒中的響聲
鐵銹色下的陽宗海站牌下,又來了一個
割好了豬草的老人,他七十五歲了
目光竟然像少年一樣羞澀。看見我們
站在鐵軌上拍照,他便走上前來
有了他,這條鐵路仿佛有了靈魂
我從他的背簍中看見了锃亮的鐮刀和豬草
同時還看見了幾種著名的藥草
這些稱之為薊罌粟、白屈菜、地丁草、
紫堇的
藥草,放在竹簍,在豬草之上
散出奇味。人間啊,我在枕木或鐵軌中間
看著這沉寂時光中的一幕,銹鐵味中
忽然又飄來了一群黑山羊的味道
黑色的群羊們啊,立起耳朵
想聽懂人類的聲音,這寂靜的鐵軌兩側
而我們同樣想聽懂群羊們在聲音中
編織了什么樣的音符?我們彼此問候著
云絮,是漢語中的一個詞,沿一個詞根
就依倚著身后的母語。身前身后是歷史
時間產生了歷史,在時間之前
云圖就產生了游離于眾生之上的
幻變術。云可以造雨造霧造潔白的羽毛
在云圖產生以后,產生了物種
有了物種,便產生了萬靈之魂
陷入了一個區域,便抬頭看見了云卷
它像書一樣打開,每一本書中都有靈魂
魔鬼和靈魂相互競技,哪一個會獲勝
沿云圖的走向,前來面對一座大湖
它的名字就叫陽宗海,所有人都知道
海是藍色的,但所有的藍色
都天生藏有玄幻術。云朵是藍色的
想象力就是藍色的,太陽是紅色的
就能讓金色向日葵沿山脈起伏而搖曳
嘴唇翅起,就能融入到來自陽宗海的
一滴水。從云圖高低蕩漾深處
離陽宗海就越來越近了,我是帶著肉身
蒼茫而來的,我是眾生中的一粒沙石
渴望水已經很久。從一滴水來到唇邊
此刻,你會講述什么樣的故事
一滴水途經之地,就是一座湖的歷史和彼岸
一朵云變幻之境,神舟正在藍色宇宙漂泊
從下半夜開始,就醒來了,心中有軌跡
就有了疾馳的速度。接近黎明
萬物都漸次蘇醒,成了自己
推窗而下,再沿松開的泥土而上
干枯的豌豆因旱情失去了繼續怒放的日子
一個婦女穿著青蛙色的衣裝,獨立的挖地
在她身后,有成片的松開的泥土
我猜想著這些松開泥土的未來
藍色土豆花的搖曳湮沒了婦女的蹤跡
金色向日葵的圓盤使一座山岡聳立而起
我們途經了她的身邊,她回頭一笑
笑或哭都是沒有國界的。她的笑
充滿了沿著塵土擎起黑暗的
一束束紫幽色野花的燦爛。我無法忽略她的
回眸一笑。正像我無法遺忘
那些浮生者的面孔,抽屜中的一只只暗盒
散發出剪刀下指甲的味道,長發的飄逝
哪怕是在多么燦爛人生的時辰
作為一個人,也無法逃離來自內心的空曠
朝向山坡,鐵銹色彌漫而來
轟鳴聲下一群雀燕張開了雙翼
時間回來了嗎?枕木、鐵軌、小火車
回來了嗎?我拐過了小路的彎
看見了陽宗海站牌下,金黃色的鐵軌
左右環顧,我熱愛這條鐵路已經太長時間
每一次面對這條鐵路,都想走一段
每次行走,都忘卻了時間。這一次
我們幾個人,以詩的名義往前走
詩歌有懸浮力嗎?何謂詩人?不遠處
有一條高鐵懸于半空中,一輛高速列車
以巨速轟鳴而來又在轉眼間消失
我的命運篇章中有瀚海和沙漠的兩種相遇
而此刻,當眼神飄忽間遇到了一叢虞美人
鮮麗環形的花冠,這一叢直立草本
呈紫紅色,帶著毛茸茸的纖細枝桿
耀眼于這條鐵路之隅。我想起了虞美人的
藥性功效:苦、澀、微寒、有毒
鎮痛、鎮咳、止瀉。我想起了枕木、鐵軌外的
陽光和黑夜所負載的,那些充滿戰亂苦役史的
逃亡,那些傷痕累累的肉身
我猜想著百年以前,這些生死相伴的虞美人
曾經為途經此地的小火車帶來的風景
曾經為途經此地的病人帶來的一場場救贖
就在陽宗海敞開了正午的蔚藍以后
我的心跳加速了。來自宇宙星際間的某些
像蝙蝠張開黑色翅翼飛越的速度
從視覺中的某一時刻涌出,這些生命的現象
巨大的蝙蝠俠、史前史的恐龍、現世的蝴蝶
總是在我們中間游離,糾結我們想象中的
疑團和一場突然降臨的迷霧相遇
從山坡而下,臨水的山地上
出現了一座座青瓦屋頂,我看到了
屋頂上的野草,接近了干枯
但仍在微風中搖曳,仿佛想喚來一場春雨
久久地凝視著藍色青瓦,在物與人眼球之間
學會保持距離,這是審美的波谷和淵源
距離,從遠古至今,創造了舞臺和帷幕
從而產生了煙火下的灰燼。戰亂以后
距離總是散發出枯朽的味道,我喜歡
撲面而來的味道,它啟發了時間
重于雙翼間的輕重關系。并讓我往前走
腳踩到了碎損的瓦礫,彎下腰
這瓦礫是怎樣從屋頂之上飛下來的
這簡直是一場歷史學和形而上學的追問
四野寂寥,無人告訴我風中的答案
無人像我一樣彎下腰,用手拾起了
那塊碎裂的瓦片。風中絮語只停留片刻
就被云駕走了。人,多么孤獨
哪怕是一群人在行走。往前走
竟然走到了一片嫩黃色的油菜花地
我往中間一站,就尋找到了新生的物態
當戰爭來到了云端,飛虎隊看見了陽宗海
這首先是來自云端之上的一場戰爭
飛機在炮火中升騰于天空,云之南
誕生了云的奇觀。飛機穿行于云圖
在戰亂中發現了陽宗海的蔚藍
一座飛虎隊的療養基地誕生了
那一年,萬事在炮火硝煙中浮沉
逃亡者在子彈中奔跑。我在其中的
逃亡路,呈現出齒輪形狀,如同今日的
舊址。凹凸于齒形的紋理,窄小的路徑
早已被過往的野獸和風物語
剝離或覆蓋。語音相隔塵世
一次次地在混沌中奔向了陽宗海
我不想奔跑,只想駐守這一座座
戰亂以后的原址。你是我的伴侶
發現了瓦礫上的露水,發現了坍塌屋宇下的
畑草、牛羊糞和鍋蓋形的穹窿
你是我的伴侶,走在我身邊
發現了飛虎隊員的煙盒,頭盔,傷痕
你是我的伴侶,陪同我悲傷或沉默
發現了佇立之地,是廢墟的一座博物館
你是我的伴侶,我們終于尋找到了
飛虎隊員們出入的門廊,并想象出了
他們在此療傷以后,飛往天空的路線
然而,他們在生與死的云圖之上盤旋的
終局,卻成了陽宗海的不解之謎
你是我的伴侶,站在臨水的山岡
我低下頭,看見了鳶尾花朝水岸線生長
淚光迷離,看見了一個年輕的飛虎隊員
騰空而下,一只云雀陪同他轉世而來
車輪聲會不會驚動梁王山的一只燕巢
它懸在云南松、榿木、油杉、柏樹、柳杉
野櫻桃樹軀上。看見了一只只仿佛從舊時代
懸起的燕巢。對于一只只輕燕來說
棲身于樹、屋檐后已經安家落戶了
梁王山寂寥著,看不見趐翼
我知道,最輕的羽毛也會發出聲音的
我知道,曾經有上千上萬的燕子
跟隨一個王,在這里屯兵練武
隨我去到高山之頂,想象開闊的水路
上千上萬只燕子的翅膀在綿延不盡的
天空飛行,它們想飛得更高
在云穹筑巢,但仍然會飛住大地覓食
橡膠輪,摩擦著石沙路,從低到高
梁王山的憂傷,仿佛一棵在閃電中
劈開過的一棵巨樹。在時間面前
人,究竟是何物?歸屬于哪一個派別
我們閃身的一剎那里,就看見了一只輕燕
它是從樹上巢穴飛來的?還是從云穹
那冰冷的巢穴中飛來的?人世之謎啊
永遠猜不透。就像詩藝,出自被語言
放逐的海洋和陸地。我究竟愛你有多深
讓我們換一個角度,離開獻媚者的浮世
讓我們輸掉時空中的虛名,破裂的宣言
輸掉長夜中驕傲的念想,前來面對
一座山的寂寥。我們從車廂中走出來
去吧,我轉向了你,脈脈含情的雙眸
我曾是你的奴,在這山岡上種植谷物
我曾是你牧場上遠天白云之下的一朵野花
站牌上有許多痕跡,請你猜一猜
這是什么痕跡?想一想我們人生中
曾經在何鄉何壤,在不經意之間留下了
可以看見的或不可以看見的痕跡
離站牌很近,看見自己的影子印在站牌上
這是一件有趣而蹊蹺的事情
站牌上有巴掌印,而且分為幼兒和成人的
不同形狀的印跡。便想象著久遠的一幕
一個父親或者母親,帶著幼童在陽宗海站
等待小火車的降臨。那是接近正午的時間
所有正午前夕的光澤,都意味著向日葵
開始轉向太陽,陰郁的黑暗離開了身體
朝上有臺階,倘若上去,必有神性引領
也會偶遇蟬和天鵝。倘若下山
人間塵埃落定之事,會讓你聽見割草機
剪刀下的節奏。大地萬物有棄有離
有聚有守。軌木或鐵軌彼此相守
陽宗海站牌上的幼兒或成人的手掌印
竟然無法剝離,哪怕無數暴風驟雨也無法
讓它們撤離開這條鐵路的存在
旁邊有香花崖豆藤,有其澀、苦、微甘在
彌漫
倚依著陽宗海的站牌,仿佛在等待著小
火車
又像是在等待舊時代的一個人
滿山遍野的艾蒿長過了最高的枝條
便會彎下枝條—我迷失于這片曠野
山坡和丘陵。黑色的山羊們沿著枕木鐵軌
尋找著清香的牧草,馴服于牧羊人
從一陣陣口哨聲下發出的集結令
而我,到底在等待誰
好吧,我伸出了手掌
將手掌心伸開,陽宗海站會留下我的印跡嗎
有誰的手掌心會覆蓋陽宗海站牌一角
我們或他們的故事是否會講下去
為了預測未來事,我站在鐵軌、枕木間
想讓你在茫茫人事中看見我
而鐵軌、枕木間錯開的距離足可以讓宇宙
再一次將寒川世紀環繞地球一圈
而我們只不過是冰川留下的一滴沙石而已
它再一次激起了陽宗海站牌下的浪濤
在云南,只要我來到天遠地僻的山岡
總能與他相遇。徐霞客穿著布衣布鞋
在明崇禎十一年(1638年)五日初九
輾轉到了云之南。那時速,不快不慢
是明代的速度,也是地理學家徐霞客的
速度
他循著綠色根系,靠腳下的移動聲
不攜帶指南針,憑著鳥語,朝露暮色的
方向,尋找著尺度。徐霞客來到了梁王山
在最高頂,也是我們憑欄遠眺處
徐霞客看到了:“西北麓為滇池,東南麓為
明湖(陽宗海)、撫仙湖
水之兩分其歸者,以此山為界
水之三匯其壑者,亦以此山為環”
徐霞客以腳步丈量著山水起伏的距離
在他途經之處,總有從地貌中飛出的
腳印,它一路前行,面對水源地,就找到了
水的長旅;面對生物,就找到了眾生的
搖籃,這一道道綠色的,紅色的
搖籃在晃動,像一個嬰兒,隨同前后左右的
時空,一個巨嬰開始成長
在時間中奔跑。在梁王山,又一次
與徐霞客相遇,此刻,已是下午四點鐘
西斜而來的光澤下,我們悄然
饋贈著來自不同世紀的禮物
他給予了我劃分千山萬水走向的秘密
而我想獻給他落日盡頭我的去向
一一在無窮歲月的盡頭
在梁王山看到了一匹黑色的滇馬
數百年過去了。彈指間
滿山遍野的百草繁花
比生命輪回得要更快。這匹黑色滇馬
身軀并非高大,在傳說中,滇馬可以歷盡
層疊的海拔,從九百米到五千米之上
它們在戰亂中縱橫了一個王的孤獨
我發現了一個錯落的現象,不遠處
出現了一攤水,這是飲馬池嗎
一匹黑色的滇馬掉頭就從飲馬池揚蹄而去
在山岡四野,我沒有看見牧馬人
它的存在,有些炫幻,仿佛它是從傳說中
跑出來的。滇馬在飲水池低下頭
所有生命,面對大地物事,山巒起伏時
都愿意低頭彎腰,這是躬身問候時間
還是覓物充饑,補充好身體的能量粒子
能量粒子學,可以像星辰密集于
人心沙漠之上嗎?或者鑲嵌于衣襟,像
紐扣
人一思索,幻象萬變,抬起頭來
那一匹黑色的滇馬就消失了
爾后,我的紅紗巾
也莫名的被風吹走了
空曠啊,梁王山的景致
歷史學,符號學,草木春秋
仿佛在梁王山深處徜徉著
最遠或最近的距離,都在寂寥中敞開
但總有一道道屏障,阻止著我
我駐足,讓靈魂來到了飲馬池邊
一個圓形的,仿佛篩子般的水池
出現了云的倒影,出現了我斑駁的倒影時
我聽見了馬蹄聲聲……很虛幻,是飲馬池外
另一個世紀,那黑色的蒼茫啊,看得見的
看不見的一一湮沒了一匹馬的蹤跡
去小屯村。屯,就是移民而來再駐守
歷史,面對蒼生時,離不開舞臺
而舞臺一旦搭起來,就將有戲劇上演
蒼生,永遠在移動光影后筑造了家園
想起百年以前那些帶來了三國故事的
移民,他們帶著種子、農事、古戲、面具
來到了陽宗海。先筑屋宇,再筑戲臺
屋宇和戲臺都筑于天空下,離陽宗海
就是眨眼間的距離。水螺被潮汐推上岸
孩子們在海邊拾水螺時,唱著戲譜
一代又一代人,除了捕魚耕種
就是將三國中的劉備、諸葛亮、關羽、張飛
帶到土基搭起的舞臺上
來小屯村,我們等待著看關索戲
幕后的人們開始化妝,面譜從古至今
依據民間的形態,有紅臉、白臉、黑臉等等
蝴蝶飛到了面具上,還有葫蘆、風火等
都上了面具。色彩混淆了時空
這些在先人父輩之后,從臍帶下跑出來的精靈
戲臺上長大的后人,在幕后更衣
不同形狀的面譜,給我們帶來了張飛、
假張飛
關索、黃山岳、鮑三娘、百花公主……
站在幕后,看他們的真實面相
他們是山上的牧羊人,釀蜜蜂者
是腌制老醬的傳襲人,是騎著摩托車的
修路工
而此刻,他們帶著兵器面譜
想躋身于古戰場,尋找到自己的前世
轉眼間,他們就從幕后走到了水泥地上
那一天,小屯村以這片灰色的水泥地為
古戲臺
藍天白云下,天與地有多少距離
當暗香在這座古老的遺址中彌漫著
當暗香在這座古老的遺址中彌漫著
我數落著這些名字:山茶花、百合花
玉蘭花、杜鵑花、龍膽花、報春花
絨蒿花和蘭花……花景年復一年
從不辜負時間、節令的變幻。如果徜徉于
花海中,我們順其自然,就回到了
梁王駐守此地的春天,那一年年的
遺世獨立,究竟綻放出了多少人間錦繡
梁王的軍隊駐守著一座人間花園
當戰事拉開了,一幕幕的歷史,謝幕后
唯有自然的屬性,萬千生命物種
在此駐守著偉大實踐的涅槃
花的王國,以暗香彌漫,陪伴這漫長的
人間
我徜徉著,成為一朵花,隨同一座山脈
起伏
花園中的花,首先要成為一個人,一個
女仆
再成為禮贊花的詩人,這一時刻
——我突然驚喜中看見成千上萬支
采蜜的隊伍,從天空飛翔到了花的王國
味道,追索者總是以此撲向鼻翼的
從樹枝、麥芽、水窖中提煉的氣味
想追究它是從哪里來的
我追究衣角邊濺起的泥漿
預感到了春日將面臨一場潤雨降臨
從衣物首飾,銀色的鑲嵌物器
發出只有你自己的耳根可以享受到的喜悅
此際,劃破白晝的光照亮了所有世態的
幽暗
哪怕在一座小鎮,離世界的貿易窗口并不
遙遠
遙遠的是熔煉術,就像詩人歷練一首詩的
世界,不僅需要個人主義者的身份
還需要詩人隨身攜帶的詞根。每一個詞根
隱藏著一條秘密的河流,有了水源地
萬物都會成長。湯池古鎮,在陽宗海之上
當俗世開始用雙手取制水或鹽井的顆粒
便發明了味覺的淵源。你倘若走得很遠
就會看見一只只有裂紋的壇子
它們悄無聲息地立于荒郊野外
有收藏者,窺探四野,有何物被廢除
在一個個月黑風高的夜晚
冒著危險,頂著夜幕將廢棄的壇子抱回家
這一只只壇子后來成了文物
來到了博物館。研究從湯池鎮飄來的
老醬味道,想起了那一只只立于荒野的
壇子
在每一只壇子上都布滿了裂紋
像花朵一樣美。從壇子回到老醬味
想象先人們釀造的第一壇老醬
那是在幾百年前,陽宗海岸上
還沒有水泥屋宇,還沒有鋼鐵腳手架
還沒有飛虎隊的療養舊址,還沒有鐵路
還沒有掠奪占有土地水域的人出現
百年前的陽宗海,有另一個稱謂一一明湖
后來,又將明湖改為陽宗海。其中的奧妙
可以推理出一部跌宕起伏的懸疑小說
其中的奧妙,可以演變出幾千種口頭傳說
而此刻,在布滿了壇壇罐罐的湯池古鎮
旅人們手里拎著裝滿了老醬的壇子
不遠處,白云正巡視著人間
不遠處,一頭牛仍在半山坡上耕地
不遠處,在一個詩人的紙質筆記上記滿了
符號
不遠處,陽宗海以綠緞般的波紋低聲傾訴
陽宗海之上,這是一卷充滿懸疑的漫記
懸疑從何而來,電纜車間的藍或紅
現代化意味著什么?想起了那些用煤油燈
照亮房間的舊時光,更遠一些,是燈籠
自從有了水電的那一天,河岸就有了
發電廠
自從有了眼睛的那一天,神就引領我們去
尋找光
梁王山上的光,在那個正午尤為熱烈
上山的路和下山的路,彎道或筆直的方向
自從人類有了方向感以后,就掌控了
方向盤。現代流程線上有各種纖維繩子
捆綁著物質的核心。盡管如此
陽宗海之上,我仍然看見了通往神曲的
路徑
廟寺坐落于人心之上,我朝圣著
寶珠山的龍泉寺,明珠灣村的明珠庵
橫嶺半山腰的大山寺,譚葛營的海潮寺
陳官營的大云寺,凈連寺村的金蓮寺
麥田灣的三元宮,大里村的五谷寺和地
藏寺
……神曲來到了人間,一個孩子鉆進水里
摸魚
一個婦女站在半山腰挖地,四月的春風
飄來了幾滴雨,又隨同云彩過去了
陽宗海之上,美啊,隱藏的鳥劃破了波紋
到葦草中求偶;美啊,摸魚的少年
又將手中的魚放生于湖水;美啊,湖水岸
羊群在山上咀嚼著鵝黃色的幼草
幾個最后的理想主義來到了梁王山下
在荒蕪的曠野,種植下了成片的滇牡丹
美啊,我正向陽宗海撤離
喧囂的新一類啊,你們的無人機
正在陽宗海上空盤旋,而你們正值青春
年華
手里捧著黑色的無人機控制器
目光卻循著天際并追索著盤旋的無人機
的翅膀
陽宗海之上,我已經朝前走了好幾百米
我知道你需要安寧和寂靜
就像百年前的陽宗海,泊于地球上最蔚藍
的區域
我轉身離開了陽宗海
這片水域,被高速公路看見
但在眾神的護佑下,我相信
千年以后,在水之上,是天堂的蔚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