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陌
我有點后悔,從鳥販子手里買下那兩只虎皮鸚鵡了。
第三天,我發現事情不如我預期。鳥販子當初承諾的“早晨唱著歌叫你起床,你和它們說話,它們會唱歌回應你”這樣美妙的場景,壓根沒出現過。事實證明,這兩只鸚鵡非常傲嬌,除了在我伸手進籠倒小米時,以激烈的啄手作為回應,平時鳥都不鳥我。它們怡然自得地在籠里互啄羽毛。
我每天和善又殷勤地戴著手套,一邊給它們換水一邊享受啄痛。我試著和它們說悄悄話,希望得到它們的回應。這天,我剛喂完鸚鵡,一陣“啾啾啾”的鳥鳴聲從窗口傳入耳廓。
那是一只不起眼的灰色小鳥,撲騰撲騰的,緊緊抓著鳥籠門,黑豆般的小眼珠直勾勾盯著食瓶,看著籠中同類,點點頭“啾啾啾”。我順手一抓,它就進了鳥籠。呆愣一秒,它看看我,馬上埋頭啄食。看來確實饑腸轆轆。因為灰頭土臉的模樣,室友喚它為“小灰”。
小灰的外形實在不足以與虎皮鸚鵡相提并論。小灰作為外來戶,理所當然被排擠。每天喂食小米的時候,鸚鵡會輪流擋在小灰前面,趴住瓶子一頓猛啄,等它們吃飽了,小灰要把大半個身子埋在瓶子里,才能夠到底部的鳥食。
可憐的小灰于是轉而向我示好爭寵,除了踴躍回應我和室友的敲門聲,還經常唱歌兒給我聽——隔壁寢室的同學一度以為我買來了鳥鳴聲鬧鐘。清晨6點,小灰準時發出“啾啾”聲,周一到周五,我破天荒地準時起床背單詞,周默寫拿了A+。可是最難熬的是周末,我和室友都想睡個懶覺。6點鳥叫聲準時響起,吵得我和室友抓狂。我忍不住拿起枕頭砸向籠子,籠中三只鳥驚得亂飛亂撞。
每天下午,我把鸚鵡和小灰都放出來在宿舍和陽臺間飛一飛,鸚鵡從不搭理小灰,它們享受著彼此親昵或你追我趕地嬉戲,它們的羽毛在陽光下閃著斑斕的色彩,而小灰顯然相形見絀。小灰像被遺忘在角落里落了塵土的小動物,不聲不響地沉默著。偶爾,它會飛上書桌啄我的筆尖。我暗自希望小灰轉身了無蹤影,可惜,從不得愿。它似乎賴上了這里。
那天,鳥兒如常放風。小灰抓在陽臺防護網上,眺望窗外。
從窗外的綠樹上突然飛進一只馬蜂,圍著小灰嗡嗡地飛,然后徑直沖我飛過來,嚇得我拿起書本就要拍過去。小灰突然來了靈性,絲毫不畏懼對方的厲害,直沖過去,對著馬蜂狠啄了一下。受到襲擊的馬蜂緊張中放出了毒刺,刺在小灰肚子最柔軟的地方。小灰發出我從未聽過的一聲洪亮尖銳的叫聲,摔倒在地上,又掙扎著立起來,目光呆呆直直地望著前方。
我馬上蹲下來捧起小灰,可能碰到了馬蜂的毒刺,它再次慘叫一聲,啄了我一下。這是它唯一一次啄我。這天晚上,小灰就那樣一直立著,不鳴叫,不動彈,不吃東西,好像一尊雕像。我伸手摸它的背,它微微顫抖。我想也許是疼痛正擊中它的身體。沒人知道它為我擋了那一針,忍受多大的疼痛。這是第一次,我希望明早起來的時候,看見小灰依然活著。
半夜兩點,我不放心小灰,爬起來看小灰時,它已經從食瓶旁掉了下來躺在籠子底部,而兩只鸚鵡安靜地立在它旁邊,神情帶著哀傷。
第二天,宿舍里出奇安靜。
兩只虎皮鸚鵡,情緒似乎也很低落。我想鳥類和人類一樣,一定也懂得同伴的離去,是一種悲傷。鸚鵡們再也沒有鳴叫過。
于是,我放飛了兩只虎皮鸚鵡。小灰被我埋在學校后山的樹林,那里每天清晨都有早起的鳥兒和晨讀的人們。而我,每天清晨6點,會如常去樹林和著鳥叫,大聲背誦英語單詞。
就像在那陪伴著那只有點孤獨的灰色的小鳥。從此我再也沒有養過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