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明

1
不知為什么,K星呈現給我的是一種怪異的感覺。那漫山遍野都是濃得化不開的而且沒有層次感的墨綠,甚至天空也像是被染綠了。
莫洛在指定地點接我。
這是一個蟲洞的端口。載運器瞬間把我從地球轉送到K星。蟲洞技術的普遍運用,星際旅行成了很方便的一件事。于是我想見莫洛就這么來了。
莫洛沒有我想象的那樣熱情,甚至可以說是冷漠。這讓我很失望。說輕一點,他似乎是心不在焉;但事實上,他就是不想見我。
這個打擊太沉重了。
他這是怎么了,怕招待我這個外星來客?其實我對吃喝完全不在乎,吃飽即可,當然品嘗一下K星的美味,也不會拒絕,但我更在乎的是精神層面的交流。如果莫洛到地球上,我會怎么樣?我發誓,絕對不會是莫洛這個熊樣(恕我有失文雅)。
我們相識于五年前。那是一次星際科技交流會議。我們都分別被會議安排發了言。會后我們便在下榻的旅館里約談。惺惺相惜,談得投機,我們互相留了通訊聯系方式。
我承認這次自己不請自來的方式有些唐突,但這不就是想給他一個意外的驚喜嗎?我們不是朋友嗎,莫洛何以要這個樣子呢?
若依我過去的脾氣,掉頭走人就是了,但我不能這么做,也不愿輕意丟棄我們用五年時間建立起來的友誼,假定那算是的話。
或許另外有什么原因?
2
我很別扭地去了莫洛的家。那是一幢有些怪異的簡易房子。墻是由赭色的石塊砌就,房頂則是一個材質不明的白色半球體。
此時應該是午飯的時間,但莫洛沒有提吃飯的話。我肚子餓得夠嗆,想象胃在拼命空轉的樣子,好幾次想厚著臉皮索要些吃的墊一下肚子,但終歸是沒好意思開口,畢竟還是要保持著一份“外星人”的自尊。
我們坐在空蕩蕩的房子里聊天。基本是我問的多,他回答的少,這家伙全不似五年前我們相識時的他。
好不容易捱到晚上,總算是到了晚餐時間。他招待我的就是一塊薄餅(天可憐見,真的是一個薄呀)。他自己則只吃了另一塊薄餅的三分之一,剩余的三分之二他小心翼翼地放入了食品櫥里。這家伙飯量何以這樣小,記得上次開會時在一起會餐,他吃的樣子可不是這樣呀,私下里我的幾個地球同行笑他吃相難看,甚至說是“窮兇極惡”呢。
我一直憋著氣,這次出行真是自取其辱。我后悔,自己不該來。怪誰呢,只能怪自己自作多情。
我腦袋里轉悠起離開的事。
3
第二天,莫洛說他有個重要的會議要參加。他讓我不要跑遠,就在附近轉一轉,早餐他把昨天剩下的那三分之二塊餅給了我。他自己則沒有吃。我感到有些奇怪,想問又沒好意思問。
他拎了公文包匆匆走了,步履有些踉蹌。走了幾步遠,他回過頭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很想好好和他談一談,但我忍住了。我們雖說是朋友,但也不過是一面之交的那一種,或許在人家心里我根本就不算是一個朋友。我不由得失落起來。人心呀,真是不可測。但既然如此,你當初何必那么熱情地邀請我“在有時間的情況下來K星游玩”呢?真的是虛情假意呀!
他開會到什么時間,午餐如何安排,他只字未提。這是簡單的疏忽嗎?我不這么認為。
4
我在莫洛家附近逛了一逛。
我有了驚人的發現。這里的果樹包括田里的莊稼都呈現一種瘋長的姿態,卻未見果穗。這是品種的問題還是遭遇到什么病毒的感染?我無法判斷,于是分別取了些樣本,然后小心冀翼地裝好。路上我曾用翻譯器找人談話,想問一下緣由,但接觸到的人都是一副諱莫如深、避之不及的樣子。
我徹底失望了。豈止一個莫洛呀,K星人都是如此嘛(但愿我是以偏概全了,畢竟我接觸到的人還是有限的)。看來要想和這個星球的他們建立友誼,只能是一廂情愿了。
走吧。我對自己說。
我沒有去與莫洛告別,徑直去了我來時的那一個蟲洞運載站,然后躍遷回到了地球。還是瞬間的事。
我去附近的停車場取車,然后把走時車里剩下的一些食物狼吞虎咽地解決了。
青山綠水的鄉間,高樓林立的城市,我駕車疾速往家的方向駛去。
哦,地球。真好!
5
在家休息了一天,我把那些樣本送給生物學家阿福(我們高中時是同學),讓他做檢測。順便說一下,阿福是在全球排得上前十的著名生物學家。沒有炫耀的意思,其實我本人在自己的專業領域一點兒也不差。
三天后,阿福打電話給我,用很嚴肅的口吻說:“你呀你,真是太冒失了,差一點兒就成了十惡不赦的罪人呀!”
“怎么了?”我驚問。
原來我帶回的K星植物樣本中有一種變異后的病株類菌原體,植物感染后花果就全變成了綠葉,長勢茂盛,拼命消耗植株的養分。果樹不能結果,糧食則顆粒無收,更要命的是病株類菌原體可以通過空氣進行傳播。
難怪K星會是那種怪異的綠。
“我可是對樣本做了專門處理帶回來的。雖然不是生物專業,好歹我也是讀了博士的人呀,這點專業素養還是有的。”我松了一口氣。
阿福說:“這種變異的類菌原體傳染性極強,如控制不住,它甚至也能在地球上引發糧食危機,讓人類處于饑荒的危險之中,你說這嚴重不嚴重?”
我真的很后怕,如果是因我造成這種類菌原體在地球上擴散,那我真的就是罪人了。我又想起了K星的經歷,難道他們正處于饑荒之中,那么是我錯怪了莫洛?可他為什么不告訴我實情呢?
6
莫洛沒有主動和我聯系,但我還是給他不定期郵寄了些食品。莫洛每次回郵都是千恩萬謝,卻不提他們星球究竟發生了什么,也不說怠慢了我的事。我看了郵件,苦笑無語。
雖然生氣,但我想莫洛一定有他的苦衷。別人不愿意說什么時,你就不必逼著人家告訴你。這道理我當然懂。懂是懂,但心里的疙瘩終是沒有解開。你看,人就是這樣的糾結。
接到阿福的電話,他說要送些東西讓我轉寄給莫洛。
我問他寄的是什么,他則語焉不詳,只是笑著說:“以后再告訴你吧。不過,東西你可不要私自拆開呀。”
我有些不高興,說:“這點素養我還是有的。”
看著包裹嚴實的那么一個盒子,我承認好幾次都有打開偷窺的念頭,但最終還是克服了自己的好奇心。
我把自己送的食品和那個包裹一并寄了過去。
莫洛很快回了郵件,還是千恩萬謝但沒有實質性內容的那種信。
7
一年后,突然接到了一張蓋有K星聯合酋長國國王簽章的來信。信中感謝我成功地幫助K星度過一場千年未遇的糧食危機。他們的文字我不認識,但有觸式翻譯筆嘛。
我一頭霧水,猜可能與阿福寄去的那個盒子有關。
電話打過去,阿福笑了,說:“那就好,這下我就放心了。”
我說:“你現在還要保密嗎?”
阿福告訴我,他寄的那一盒子東西是納米級的基因探測修復器,這些微小的探測修復器可以探測變異的植物基因,然后有針對性地進行修復。神奇的還不止于此,修復器如同可以復制的生物體一樣,在條件具備的環境里可以大批量地復制,這樣便可救植物之命于水火了。
“厲害,厲害!”我由衷地敬佩。
“哪里,哪里。”阿福在那邊笑得很開心。
放下電話,莫洛的星際視頻電話就打過來了。
先是問好致謝,然后他連聲向我道歉,說一直不跟我說實情是有原因的。
我對被他冷落的事還是耿耿于懷的,問:“究竟什么原因不能對我說實情,我們難道不是朋友?你們星球有災,我們難道不應該提供幫助嗎?”
莫洛有些尷尬,但還是做了解釋,原來K星國王對這一危機有規定,不允許將災難向其他星球的人透露。
“為什么?”我不理解。
“應該是害怕糧食貿易中對方哄抬糧價吧,或者還有其他原因。”莫洛想了想,又補充道,“當然,這也只是我個人的猜測。”
我不知該如何評價。
“對了,對了,國王讓我通知你,要給你頒發獎章呢。你快點過來吧。”
我急忙向他解釋,這其實是我同學阿福的研究成果。
“阿福,這個阿福真是太了不起了。我馬上去稟告國王。哦,請你通知你那位阿福準備來領獎吧。”莫洛在那一端說。
“好的。”我答應了。
“哦,對了,你也一定要來。”
“這回你能讓我吃飽嗎?”我開起了玩笑。
“管夠,一定管夠。”他解釋道,“上次的事實在是太抱歉了,我真的不好意思。”
“沒什么,我理解,理解。我去,一定去!”放下電話,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