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紹波

媽媽的頭發像什么呢?像家對面山上,柳樹長長的枝條。
土豆在紙上把媽媽的頭發畫成了柳枝,綠綠的,一直垂到地上,里面躲藏著兩三只山雀,眉開眼笑地唱著歌。
媽媽的眼睛像什么呢?像家對面山上,野桑樹圓圓的桑果。
土豆在紙上把媽媽的眼睛畫成了桑果,黑黑的,熠熠地閃著亮光,表面灑著幾點小露珠,噙著一個個小太陽。
媽媽的嘴巴像什么呢?像家對面山上,野草莓掛著橢圓形的果子。
土豆在紙上把媽媽的嘴巴畫成了草莓,紅紅的,在風中搖啊搖,蝴蝶環繞在左右,牽著云彩上下翩飛弄舞。
媽媽的眉毛呢?鼻子呢?耳朵呢……土豆都在紙上畫成了家對面山上的一株株好看的植物,或者一枚枚漂亮的果子的模樣。
媽媽畫好了,土豆捧起來對著太陽看。阿黃也仰著頭看,搖著尾巴大聲地吠,這是在夸土豆畫得好看。
春天,媽媽就出去打工了,走的時候抱著土豆的腦袋親了又親,現在土豆還能聞見被親過的地方散發著媽媽的味道。可是,土豆幾乎要忘記媽媽的模樣了,土豆要把媽媽畫下來,想念媽媽時,就拿出來看看。
土豆把畫抱在懷里,卻聽不到媽媽呼吸的聲音,她低頭細細地看……原來是媽媽的身體里少了一顆“咚咚”跳的心。土豆拿起筆,準備畫一顆心。
媽媽的心長在身體里面,土豆沒有看見過。那么,媽媽的心像家對面山上的什么呢?土豆扶著腦袋想。
“你媽媽的心呀,是真善。”這是爺爺說的。
“你媽媽的心呀,是真好。”這是外婆說的。
“你媽媽的心呀,是真細。”這是嬸嬸說的。
……
“善”“好”“細”……這些詞,代表著媽媽的心。可它是什么形狀?什么味道?還有,它是綠色的還是紅色的?土豆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出來。
土豆扯著嗓子喊爺爺,爺爺也不懂,被土豆問煩了,就沒頭沒腦地回了一句:“你媽媽出去打工時,把心落在家里了,沒有帶走。”
人沒有心,時間長了,會不會死?土豆害怕了。土豆一定要找到媽媽的心,土豆不想成為沒有媽媽的孩子。
土豆喊來阿黃一起去尋找。打開抽屜,里面整齊地擺放著媽媽用過的頭繩和土豆小時候的玩具……沒有找到媽媽的心。
打開衣櫥,里面掛著爸爸和媽媽穿過的衣服,大大小小的口袋都掏過了,角落也翻過了……沒有找到媽媽的心。
土豆趴到地上,翻過了床下的鞋盒,爸爸的皮鞋、媽媽的運動鞋都干干凈凈的,鞋子里空空的……沒有找到媽媽的心。
屋子里翻遍了,土豆都沒有找到媽媽的心。土豆甚至搬開了院子里的石頭,爬上了院子里的那棵樹,查看了鳥窩,也沒有。
媽媽的心,不在屋子里,也不在院子里,究竟在哪里呢?
阿黃跑在前面,土豆跟在后面。
土豆給阿黃聞過媽媽穿過的衣服,心里想著,阿黃一定能用靈敏的鼻子追蹤到媽媽的心。
出了院子,沿著門前那條山路,一路向前,遇到的第一個坡地就是土豆家的,上面種著玉米。媽媽在家的時候,經常在坡地里干活——媽媽的心,說不定落在那里。
阿黃停了下來,對著坡地,搖著尾巴大聲吠。
土豆看到爺爺正在坡地上——爺爺不知什么時候也來了,他彎著腰,一下接著一下鋤著玉米地里的雜草,身體一起一伏的,像山風吹過的玉米一樣。土豆喊爺爺,爺爺似乎沒有聽見,自顧自地鋤著草。
就在土豆發愣的時候,離玉米地不遠的地方,又冒出一個人,是媽媽。
土豆想喊媽媽,嘴巴張了張,卻一個字都喊不出——媽媽什么時候回來的啊?
媽媽放下手中的鋤頭,走過來給爺爺遞上一條毛巾,爺爺擦擦臉上的汗,又彎下了腰。媽媽奪過爺爺手中的鋤頭,推著爺爺往土豆這邊走。
阿黃大聲地吠著,歡快地沖進玉米地。土豆邁開步子,也想沖進玉米地。可是玉米地近在眼前,土豆朝前邁一步,坡地就向后退一步,怎么也走不到爺爺身邊,牽不到媽媽的手,他們中間似乎隔著一道玻璃墻,聽得見,看得見,就是摸不著。
爺爺不理土豆。媽媽也不理土豆,只是朝土豆看了一眼,然后就像一陣煙消失在玉米地里,無論土豆怎么喊,都沒有人答應,只有山風吹過玉米地的“沙沙”聲。
媽媽去了哪里呢?媽媽的心又落在了哪里呢?
阿黃已經從玉米地里出來了,咬著土豆的褲腳,拼命地向后拉著。
阿黃大概是發現了新的線索,土豆想。
阿黃跑在前面,土豆跟在后面。
他們彎彎曲曲大約走了一里路,土豆看到了一個小小的村落,外婆就住在這里。媽媽從外面打工回來,土豆經常跟媽媽一起來玩。土豆想,媽媽經常回到外婆這里,心有可能落到這兒呢。
土豆跟著阿黃一路小跑著,在外婆的小院門口停住了。
小院的門敞開著,阿黃先一步跑進了院子,在院子里到處轉,土豆抬腳準備跨進去,恰好看見媽媽從屋子里走出來,抱著一條沉沉的大被子。媽媽走到晾衣繩前,側過身子用力一扭,胳膊向上一甩,被子的一端拋向空中,重重地落在晾衣繩上。
媽媽的身體有些單薄,個子也不高,把沉沉的大被子晾到晾衣繩上有些力不從心。
土豆大聲喊著媽媽,想奔過去幫忙,但他發現自己好像中了法術,定在了院子門口,不管怎么呼喊,聲音都無法發出來。
媽媽剛才還在坡地里,怎么一眨眼又到了這里?媽媽是天使嗎?長著會飛的翅膀?土豆心里充滿疑惑,可是又喊不出聲來。
媽媽又扶著外婆從屋里出來了,讓她對著太陽坐在一張椅子上。外婆一聲接著一聲咳嗽著,大概是感冒了。媽媽端著一杯水,又拿了一粒藥給外婆服下,然后拿來一把梳子給外婆梳頭。
梳好了頭,外婆站了起來,讓媽媽扶著走進屋里。阿黃跟著跑進去,轉一圈就出來了。
土豆的心里一急,突然發現身上的法術解除了,三步并作兩步沖進屋里,外婆和媽媽都不在,好像憑空消失了。
媽媽和外婆,也找心去了嗎?
土豆已經等不及了,他不再等媽媽,跟著阿黃就向外跑。
阿黃跑在前面,土豆跟在后面。
跑了幾里路,到了土豆就讀的小學。
土豆想起,媽媽從外面回來,經常問他的學習情況,也會到學校向老師了解。媽媽的心,可能落在學校里了。
土豆加快了腳步,路過一棵棵草,越過一株株樹,邁過一塊塊石頭,喘著粗氣,急急地沖進教室觀察,媽媽的心會落在哪里呢?
兩個身影從窗前飄過,是班主任老師抱著書一邊走一邊跟媽媽說話,媽媽不停地點頭,好像在做著承諾。
媽媽找到學校來了!土豆已經不驚訝了——媽媽就是長著翅膀的天使。
土豆站起身,想出去問媽媽,卻看見媽媽和老師已經說完話,正透過窗玻璃朝他看,臉上笑著,朝他輕輕地揮了揮手,像風一樣從窗前消失了。
土豆追出了教室,老師看見土豆開口道:“別追了,你媽媽已經走遠了。土豆,你媽媽今天來,主要是看看你的學習情況。她說自己常年在外打工,對你關心少,請我多多關心你。我告訴她,你這學期進步不小呢。她說,只要土豆懂事上進,他們在外面打工,再苦再累也值得。”
土豆知道,從老師這里不會得到媽媽的心的下落,只好回到座位上。
土豆想著,媽媽的心,究竟在哪里呢?
家里找過了,坡地里找過了,外婆家找過了,學校找過了……媽媽常去的地方,都找過了。
土豆急得快要哭了,土豆從沒有這么傷心過。
“土豆!土豆……”爺爺湊近了臉,用力搖著土豆,輕聲問,“不會畫就算了,哭什么啊?”
土豆抹了抹淚,朝爺爺的臉看了看,又朝沒有畫完的畫看了看,驀然醒悟自己趴在畫上睡著了,還做了一個夢。但夢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實。
土豆想明白了,為什么爺爺說媽媽的心落在家里了。家是媽媽的全部,媽媽要時刻看著,才會放心。
于是,土豆拿起畫筆,在媽媽心的位置上,畫上了一所大房子,房子里住著三個人——爺爺、外婆和土豆。
土豆想了想,又畫上了爸爸和媽媽,還有阿黃,他們是幸福的一家子。
青元摘自《東方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