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貓的禮物

王利

去年冬天最冷的那天，我記得是周五，跟幾個好友聚會，回家已是半夜。低頭開門時，猛然見到一個巨大的魚頭赫然躺于門口，細看，是一個鲅魚頭。嗯？哪來的？我正疑惑時，背后喵的一聲，大粗嗓子，一回頭，是潛伏在連廊外的一只大白貓，接著，它又沖我喵了一聲，轉(zhuǎn)身跳入園子，在夜幕里遠遠地看著我。

常來我家的貓不下十只，白貓起碼就有四只，夜黑看不清是哪只，都是大粗嗓子。突然明白了，魚頭是那只白貓送給我的禮物，它潛伏在這里大概已經(jīng)很久了，它一定是怕自己離開后魚頭會被別的貓拿走。畢竟，對貓來說，魚是世上最好的東西，捕鼠是它們的使命，魚才是它們的追求。

我的園子里放了一只盆子，專用來裝喂野貓的剩飯和貓糧。每每看到各色野貓圍作一團吃東西，我心里就軟軟的、亮亮的，就像兒子小時候喂他吃完一大碗面條后目送他走進學(xué)校時的心情一樣，滿足又心安，吃飽了才會健康、快樂地生長。

野貓們從不挑食，無論喂什么它們總是勤勤懇懇地吃，既不感激也無嫌棄，吃完東西總是把自己舔得非常干凈，永遠都是一副優(yōu)雅而冷漠的表情，永遠與人類保持著兩米以上的距離。它們那種凌然不可侵犯的氣質(zhì)像極了金庸小說里的隱士，肅然的氣息揮之不去，大有貴族風(fēng)骨。

有幾只野貓似乎認識我，偶遇時常常駐足凝視我，盡管依舊保持距離，但臉上的表情比見到別人略略松弛，仿佛微笑的樣子，有時還會冷不丁地沖我喵一聲以示問候。每次我都試圖靠近撫摸它們，但每次都被識破，它們遠遁。

野貓在園子里吃飯時我也曾試圖走近，想跟它們建交，然而它們總是迅速散開，紛紛躲進旁邊的灌木叢，它們猜疑又厭惡的目光從陰暗的灌木叢里犀利地投向我，無聲地譴責(zé)我的靠近。好意被誤解，我不免感到沮喪又難堪，但轉(zhuǎn)念一想，它們畢竟是野貓。我懷疑它們根本就沒意識到自己是貓，它們一定認為整個小區(qū)都是它們的江山，此處的人類理所當(dāng)然應(yīng)該貢獻食物，無論吃什么都理直氣壯，無須感激。倒是人類這種直立行走的怪物，不僅慫到捉不住老鼠飛鳥，而且還會常常叨擾它們的清靜，甚至?xí)蹲狡渲幸恢磺粲诩抑袕娦斜谱鰧櫸铮顾鼈兪プ杂伞９烙嬎鼈兪滞楦毁F（富貴，我家的大黑貓），我懷疑出入我家園子的野貓都是企圖營救富貴出牢籠的，其中有幾只母貓曾合謀撕開紗窗成功地營救過富貴幾次。好在富貴念及我天天無怨無悔地奉獻各種美食及玩具，又念及家里蚊蠅亟待它一舉鏟除，每次都舍棄江山與美色，斷然返回，真乃義舉。

人和貓生在同一片土地卻活在不同的世界里，各有各的法則，疏離是野貓的本性，也許最好的相處就是相安無事、互不打擾。于是我照例供給飯食，野貓們依舊坦然受之，吃完后依舊優(yōu)雅又冷漠。有的去往他處;有的跳上墻頭悠然地曬太陽;有的踱進連廊到處檢查，氣定神閑，一副主人翁姿態(tài)。而我也不再刻意觀察它們，即使拍照也偷偷地拍，避免與之對視。對人類的關(guān)注，野貓們極其敏感且又十分討厭。它們不是寵物，沒有義務(wù)討好人類。是的，人和野貓注定成不了朋友。

看到魚頭，想到在嚴冬之夜，一只貓迎著刺骨的寒風(fēng)，執(zhí)著地等待著我，堅定地守候著禮物，我心里頓時涌起巨大的感動，眼睛都濕潤了。其實一切生命都是有情有義的，不單單飛鳥走獸，花草樹木也有，與人類相比，它們的感情更單純、更真實，它們更敏感，更能感知人類的起心動念，只是語言不同、表達方式不同。民間傳說里有各類得道成精的動植物，比如白娘子是蛇，絳雪是樹。我覺得大凡傳說必有道理，智商高又遇見好機緣的動植物紛紛成精，它們平時還是原來的樣子，比如沉默的大槐樹、燦爛的玫瑰、搖搖晃晃的狗狗、樹梢上鳴唱的小鳥……它們都有可能是已經(jīng)得道或者即將得道的精靈，它們見證著世事的變遷，經(jīng)歷著人間的善惡，即使那些平凡者也渴望關(guān)懷與尊重、善良與真誠、和平與自由。人們常說要有敬畏之心，我覺得要敬畏的絕不單單是人情世故、山川河流，飛禽走獸乃至花草樹木同樣值得敬畏。

面對魚頭，我竟不知所措，想必給我送魚的貓不知咽了多少口水才得以說服自己。于是我撿起魚頭拋向園子，對著遠處說，謝謝你的魚頭，你自己吃了吧，我家也有。剛?cè)映鋈ビ钟X得不對頭，按說應(yīng)該當(dāng)面吃下才不負野貓的情義，可這太難了，連忙回屋拿出手電筒到園子里找回魚頭，靈機一動，把魚頭切成丁拌在貓糧里端了出去。哈哈，這下，不僅對得起野貓的情義，還會讓其他野貓分享到我的感動，一舉兩得，英明！

待到春暖花開，我一定做一大盆香煎魚，招呼來全小區(qū)的野貓，舉辦一場盛大的宴會。再邀請小區(qū)里我管它叫白展堂的那條流浪狗。大家圍坐在櫻桃樹下，吃魚、喝酒，月光皓蕩、惠風(fēng)和暢，大家相親相愛，同類不爭斗，異類不設(shè)防，貓狗和鳴，歲月靜好。這該是多么美好的景象。

責(zé)任編輯? ?藍雅萍

特邀編輯? ?張?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