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羊勝利》連載e不是本人

1

有一天，羊勝利問我：“你知道我現在的夢想是什么嗎？”

一聽這話我就驚呆了！沒想到羊勝利這么快就調整了自己的夢想。這么大的事兒要是換成別人，起碼需要慎重思考一年兩年甚至更長時間。羊勝利才用了一個月。他可真是個與眾不同的人哪！

我感到十分驚喜！不過我不會把驚喜在羊勝利面前表露出來，因為我也是個與眾不同的人。與眾不同的人遇到事情，跟普通人的態度和做法是不一樣的。比如小升初那年，因為天氣熱，我慫恿幾位同學一起去剃了光頭。我的與眾不同之舉犯了大忌！我就讀的是一所農村小學，教學質量很差，迄今沒人考上過縣里的重點中學。課間操的時候，在火熱的驕陽下，我們幾位光頭顯得格外耀眼。校長很不高興！他說看樣子今年考重點中學又要剃光頭了。結果那年學校果然又剃了光頭。還有那年初中畢業，班里舉行座談會，老師和同學紛紛發言，懷念即將逝去的時光，暢談未來的人生夢想。輪到我發言的時候，我竟然低頭沉默不語。我那時還沒有自己的人生夢想，在老師和同學期待的目光中，我急得滿頭大汗！最后還是班主任老師挺身而出解救了我。他說此時無聲勝有聲，龍章輝同學是個與眾不同的人，我相信他不會一直這樣沉默下去的……班主任老師說得真好，我當然不會一直這樣沉默下去的，不然就不會有后來的作家夢了。哦，對不起，我又在趁機喋喋不休地說自己的事情了。我再次保證，我這樣做絕對沒有喧賓奪主的意思。自始至終，羊勝利都是這個故事的主角！我之所以會時不時地這樣“趁機”一下，主要是受羊勝利爸媽的影響。羊勝利爸媽在賣菜給我的時候，總喜歡喋喋不休地搭上一肚子羊勝利的事情，就像肉搭骨頭一樣。那么，我在寫羊勝利的時候趁機寫一下自己，充其量也就是肉搭骨頭而已嘛。

我按捺住內心的驚喜，略帶調侃地對羊勝利說：

“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的總統夢破滅了。”

羊勝利臉一紅：“過去的事情就別提了，一切都要向前看。”

“噢？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我現在的夢想。”

“你現在的夢想是什么？”

“讓所有的人都來講道理！”

“這不是老調重彈嗎？況且，你連總統夢都破滅了，還怎么能讓所有的人都來講道理呢？”

“嗯……是這樣的，只要遇到不講道理的人，我就主動把道理講給他聽。要是一個道理講不通，我就接著講第二個第三個……”

我覺得羊勝利現在的做法倒是有點接地氣，不像當總統那么虛無縹緲。然而我同時也很擔心，羊勝利老這樣纏著別人講道理，會不會太啰唆太較真了？要是別人不愛聽怎么辦？要是別人嫌他太啰唆太較真了怎么辦？要是別人嫌他太啰唆太較真了讓他滾蛋怎么辦？

事實證明，我的擔心并不是多余的。

2

后來有一天，羊勝利他爸說：“羊勝利，你給我滾！”

鑒于羊勝利寫作文老是無話則短，為了讓他有話則長，羊勝利他爸給他買了一些作文輔導資料讓他閱讀，并且規定他每天必須寫一篇日記，每周必須寫一篇不少于八百字的作文。羊勝利他爸的規定引起了羊勝利的強烈不滿，他覺得必須跟他爸好好講講道理了——

“學校才規定寫三百到五百字，你憑什么要我寫八百字？”

“我們那時候就是這樣的，每篇作文不少于八百字。”

“時代不同了，現在只要寫三百到五百字。”

“胡說八道，高考作文都要寫八百字，你憑什么只寫三百到五百字。”

“因為我還是小學生……”

講著講著，羊勝利他爸實在忍受不了羊勝利接二連三的道理了。羊勝利他爸實在忍受不了的時候就對羊勝利說：“你給我滾！”

可羊勝利是個較真的人，你不跟他把道理講通了講透了就想讓他滾那是不可能的事情。羊勝利對他爸說：“我不滾！”

“你滾不滾？”

“我不滾！”

“再不滾我可要揍你了。”

“君子動口不動手，你還講不講道理？”

“講道理？好啊！我的道理是三句好話抵不上一馬棒！看來你是身上骨頭癢，要我來給你敲一敲了！”爸爸火冒三丈，抄起一根棍子就要打羊勝利。

“等一等！讓我把道理講完。”羊勝利說。

聽到吵鬧聲，媽媽過來了。她扯住爸爸說：“你就讓他把道理講完吧。”

“你那么大，我這么小，你打我手里還拿著棍子，這對我不公平！”羊勝利越講越有道理。

不知何故，羊勝利越有道理，爸爸就越受刺激，他奮力掙脫媽媽的手，揮舞著棍子朝羊勝利沖過來……羊勝利見勢不妙，一溜煙兒跑了。

羊勝利一跑，爸媽就慌了。一來他們跑不過羊勝利，二來天快黑了，道路上人多車亂，萬一羊勝利有個什么閃失就麻煩了。所以，他們追了一會就不追了，望著羊勝利的背影喊：“別跑了，快回來！”

哼！想讓我滾蛋就讓我滾蛋，想讓我回去就讓我回去？沒門！

羊勝利仍舊在跑。不過跑著跑著，他的速度漸漸慢下來。他突然覺得，如果不回去，自己能去哪？總不能露宿街頭吧。可回去也不能這么快就回去。這么快就回去了，爸爸仍舊要打怎么辦？得先跟他們講講道理才行。

羊勝利假裝沒聽見爸媽的喊叫，仍舊慢慢地往前跑。

見羊勝利還在跑，爸媽急了：“別跑了，不打你了，快回來吧。”

羊勝利終于停下來。他隔著老遠跟爸媽對話：

“保證不打了嗎？”

“保證不打了！”

羊勝利這才慢悠悠地往回走。快到家門口時，他又改主意了。他害怕一進屋就被爸爸關門打狗，以前有過這樣的教訓，要不是奶奶及時相救，羊勝利的屁股都要被打爛了去。羊勝利停下來，對爸媽說：“我還想在外面玩一會兒，你們先回去做飯吧，我肚子餓了。”羊勝利按著肚子做出饑餓狀。

爸媽趕緊進屋做飯去了。

很快，屋里就飄出了飯菜香。

媽媽在里面喊：“羊勝利，吃飯了。”

羊勝利在外面說：“你們先吃吧，我好像又不餓了，我再玩一會兒。”

又過了一會兒，媽媽又在里面喊：“羊勝利，我們都吃過了，我們有事去了，你也快點來吃吧，不然飯菜就涼了。”

羊勝利在外面應道：“那好，我馬上來吃。”

3

后來有一天，羊勝利他媽也說：“羊勝利，你給我滾！”

羊勝利平時數學成績雖然還行，可一到考試就不行了。為了讓羊勝利考試的時候也行，媽媽從新華書店買來了很多套數學練習題，要求羊勝利在完成學校布置的作業之余，每天還要完成一篇她布置的作業。別看媽媽平時對羊勝利很遷就，在學習上，羊勝利想偷懶門都沒有。有時候羊勝利做作業都做得哈欠連天了，媽媽還在指責他連這么簡單的題目都不理解。媽媽的嚴格簡直可以用“殘酷”二字來形容。

羊勝利感到實在不堪重負了，他決定要跟媽媽好好講一講道理——

“我雖然考試的時候不行，可平時還行。”

“考試的時候不行，平時行有什么用？”

“我每天不但要完成學校布置的作業，還要完成你布置的作業。”

“你每次都比別人考得差，不加倍努力，能趕得上別人嗎？”

“我每天晚上寫作業的時候，眼睛都快睜不開了，我感覺自己都快寫昏迷了，可你還要用浸了涼水的濕毛巾將我從昏迷中弄醒，還要我繼續寫作業……”

“你就是思想上有問題。要知道‘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爸媽就是小時候努力不夠，才落得個賣菜的下場。難道你想重蹈覆轍？”

道理講了半天，媽媽絲毫也沒有妥協之意，羊勝利急了：“電視上天天說要給小學生減負，要把童年還給孩子，你們難道沒聽見？還講不講道理呀？”

這時，媽媽也實在忍受不了羊勝利接二連三的道理了，媽媽實在忍受不了的時候也指著羊勝利說：“你給我滾！”

可羊勝利是個較真的人，你不跟他把道理講通了講透了就想讓他滾那是不可能的事情。羊勝利對媽媽說：“我不滾！”

“你不滾是吧？”

“我不滾！”

“那好，你不滾我滾！”媽媽一氣之下，就摔開門滾出去了。

媽媽這樣一滾，可把羊勝利嚇壞了！外面黑燈瞎火的，媽媽要滾到哪里去？媽媽要是滾得遠遠的，誰來給羊勝利洗衣服做飯菜？

羊勝利趕緊報告爸爸：“媽媽滾出去了。”

爸爸卻態度冷淡地說：“讓她滾吧，滾得越遠越好！”

羊勝利有所不知，那兩天爸媽正因為什么事情在慪氣呢，要不然媽媽也不會對羊勝利態度這么惡劣。她會認真地聽羊勝利把道理講完，然后再把她的道理講給羊勝利聽。

爸爸冷淡的態度讓羊勝利大為著急！就在他思謀著要不要去叫醒已經睡覺的爺爺奶奶時，媽媽卻從外面回來了。媽媽一進門就大聲說道：

“有人想讓我滾，我偏不滾！”

4

后來有一天，玲子老師也說：“羊勝利，你給我滾！”

如果說爸媽讓羊勝利滾，是望子成龍心切所致，那么玲子老師也說“羊勝利，你給我滾”，就讓人匪夷所思了。玲子老師是全縣有名的語文教師，熟諳孩子心理，善于引導孩子學習，為人也和善。從理論上講，如此粗俗的話是不太可能從她嘴里說出來的。然而，如此粗俗的話竟然從玲子老師嘴里說了出來，可見她是多么生羊勝利的氣了。

鑒于羊勝利所在的這個班語文基礎比較差，特別是寫作文，孩子們就像遇到攔路虎一樣，一個個蔫頭耷腦的，提不起精神，學校于是安排玲子老師擔任這個班的語文老師。為了啟發孩子們的想象力，有一天玲子老師心血來潮，拋開課本問了孩子們一個問題——樹上原本有十只鳥，被獵人開槍打死了一只，請問樹上還剩幾只鳥？絕大多數孩子都順著老師的問題展開了想象的翅膀：有的說還剩九只;有的說一只都沒有了，獵人的槍聲把其余九只嚇跑了……唯有羊勝利與眾不同，與眾不同的人遇到問題，跟普通人的看法和做法是不一樣的。羊勝利覺得玲子老師的問題大有問題！作為一個喜歡講道理的人，他覺得有必要跟玲子老師好好講一講道理，把問題糾正過來——

羊勝利說：“老師，你的問題有問題。”

玲子老師很詫異：“噢？我的問題有什么問題？”

“國家早就禁止捕殺野生動物了，打鳥是違法的！而且私人持槍也是違法的！所以，你的這個問題也是違法的……”

羊勝利一番大道理講下來，玲子老師白皙的臉唰地一下變紅了。

但玲子老師很快鎮定下來，并且很快理清了思緒。她知道羊勝利喜歡講道理，玲子老師也喜歡講道理，她決定跟羊勝利好好講一講道理：“羊勝利，老師提出這個問題，本意是想啟發同學們的想象力，不是探討它的合法性，你不要滿嘴歪理，死鉆牛角尖……”

一聽老師說自己“滿嘴歪理”，羊勝利又不服了。他覺得自己講得句句在理，怎么成了滿嘴歪理？他于是喋喋不休地跟玲子老師講起道理來，他一定要把歪理講成正理！講了第一個還要講第二個第三個……可能玲子老師也實在忍受不了羊勝利接二連三的道理了，可能羊勝利接二連三的道理讓玲子老師有點下不了臺了，玲子老師于是也對羊勝利說：“你給我滾！”

羊勝利沒想到玲子老師也會對他說“你給我滾”，他隱隱意識到自己較真的勁兒可能冒犯老師了，不然如此粗俗的話怎么會從玲子老師嘴里說出來？但羊勝利知道自己不能滾，如果這樣滾出去，別人會誤以為他是犯了錯誤被學校開除了，那就太沒面子了！到時候有何臉面去見家里那兩個望子成龍的人？

羊勝利賴在座位上，一動不動地說：“我不滾。”

5

羊勝利因為太啰唆太較真，成天被人吆喝著“滾”來“滾”去。有一天，他竟然“滾”到我這來了。羊勝利知道我不會對他說“你給我滾”的，否則他就不會上我這來了。我也知道自己不會對羊勝利說“你給我滾”的，誰讓我倆是好朋友呢？我還知道羊勝利來找我，肯定是來跟我抱怨“他們太不講道理了”！他一定又會老調重彈地說“這世上不講道理的人太多了”！成天被人吆喝著“滾”來“滾”去的羊勝利揣著一肚子道理沒人聽，又不敢跟陌生人說，因為跟陌生人說話很不安全，而我既有安全感又愿意聽他說，他不跟我說跟誰說去？所以羊勝利就“滾”到我這來了。羊勝利來得正好！我也揣著一肚子的道理要跟他說。我想羊勝利既然“滾”到我這來了，那我們就把這世上究竟是講道理的人多還是不講道理的人多講清楚，免得以后再為這樣的問題發生爭論。

羊勝利看著我，我也看著羊勝利。我倆有一段時間沒見面了。我倆見面第一件事便是互相看來看去，確認對方的耳朵鼻子眼睛嘴巴還在原來的位置之后，羊勝利就開口說話了：“你先說還是我先說？”

“當然是你先說了！你來找我肯定是有話要說對吧。”

“我來找你當然是有話要說了，你可要如實回答我的問題。”

聽羊勝利的口氣，他找我顯然不是來傾訴和抱怨的，更像是代表某個組織來談話。我突然有了一種犯錯誤的感覺。可我思來想去，也想不起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錯誤。況且即使犯了什么錯誤，也輪不到你羊勝利一個小屁孩來找我談話呀！我坦蕩地說：“我不用準備，有什么問題你盡管問。”

羊勝利于是盯著我說：“你是不是在寫我？”

糟了！羊勝利怎么知道我在寫他？我每天都是一個人躲在書房里寫的呀，我的寫作內容怎么會泄露出去呢？難道他扮成黑客進入了我的電腦？我知道他們家已經買了電腦，他曾經跟我揚言要當黑客的，他可能一直在上網研究怎么攻入我的電腦，他可能已經攻入了我的電腦……我越想越害怕！

算上這一篇，羊勝利的故事我已經寫到第五篇了，我已經把他的好多事情都寫進故事里去了，我怎么就忘了事先要征得他的許可呢？羊勝利是個較真的人，我如果承認自己在寫他，他就會一口咬定我侵犯了他的隱私！然后再接二連三地跟我講道理。在他講道理的過程中，就算我實在忍受不了也得耐心聽著，而不能像他爸媽和玲子老師那樣說“你給我滾”，不然羊勝利就會跟我翻臉。羊勝利一旦翻了臉，我的小說還怎么往下寫？我的作家夢還怎么往下做？

事關重大！我絕對不能承認自己在寫他。我估計羊勝利還沒有成為黑客，成為黑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應該只是預感到我在寫他，因為他知道我前段時間還在為素材和靈感的枯竭而發愁，這段時間卻在沒停沒歇地寫了，他知道我對他的事情了解得特別多，于是產生了警覺，擔心我會寫他，他不是那種有點什么就要讓全世界都知道的人，因此訛我一下，以防患于未然。

保護自己最有效的措施就是反守為攻！我于是反問羊勝利：

“你怎么知道我在寫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還是如實回答我的問題吧。”

“你是不是每天都在上網？難怪你成績這么差！”我的語氣陡然嚴厲起來。

要知道，羊勝利如果真的每天都上網，被他爸媽知道了，日子就不好過了。

羊勝利慌了：“你怎么知道的？我、我沒有上網。”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還是如實回答我的問題吧。”

“我、我……我還要做作業，我先走了。”在我的凌厲攻勢下，羊勝利很快就敗下陣來。

羊勝利滾蛋后，我得意地在床上打了個滾，接著美美地睡了一覺，然后打開電腦，繼續寫《我的朋友羊勝利》。

就在我寫呀寫的時候，電腦顯示屏右下角，沉默了一段時間的QQ圖標突然滴滴響著閃動起來……我點開一看，是羊勝利發了一條信息過來：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說，是不是在寫我？”

看來，我的反守為攻只是暫時把羊勝利唬住了，他現在已經回過神來了，怎么辦？

見我遲遲沒反應，性急的羊勝利連發三個“？”過來催促。

唉！面對既啰唆又較真的羊勝利，我實在不知該如何應付他。

末了，我只好硬著頭皮回復他道：“不是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