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善書”

沈棲

我國古代的“詩書簪纓之族”多有“家訓”，從謙恭謹慎、積善改過、崇尚節儉等方面教育子孫后代，它已演變成中華民族的巨大精神財富。明代思想家袁了凡（1533—1606年，名黃，字坤儀、儀甫）的《了凡四訓》便是其范例。

袁了凡歷任寶坻知縣、兵部職方司主事，其“儒生——儒士——儒吏——鄉紳”的生命軌跡，彰顯了傳統社會儒家士大夫的身份歸屬。史書載：袁了凡聰穎敏悟，卓有異才，為萬歷初嘉興府三大名家之一，堪為“文理全才”。據不完全統計，他一生著述22部、198卷，對佛學、農業、民生、水利、醫學、音樂、數術、軍事、歷法等“莫不洞悉原委，撰有成編”。（《趙田袁氏家譜·了凡列傳》）萬歷三十年（1602年），69歲的袁了凡將寫給兒子袁天啟的家書合編成《了凡四訓》（又名《訓子文》《命自我立》）。400多年來，《了凡四訓》深受庶民大眾追捧，逐步成為與《太上感應篇》《文昌帝君陰騭文》《關圣帝君覺世真經》（有“中國善書三圣經”之稱）齊名的一部善書經典，以“天下第一善書”美譽在中國社會廣泛流布、長盛不衰，對提高人們的道德素質、改造社會產生了重大影響。胡適稱之為“研究中國中古思想史的一部重要代表作”。

縱觀全書，凡11600字，分“立命之學”“改過之法”“積善之方”“謙德之效”四輯。袁了凡以其畢生的學問與修養，融通儒道佛三家思想，用自己的親身經歷，列舉大量真實生動的事例，援引諸多先賢哲理，強調從治心入手的自我修養，全面詮釋了“從善”十事（與人為善、愛敬存心、成人之美、勸人為善、救人危急、興建大利、舍財作福、護持正法、敬重尊長、愛惜物命），“由此十事而推廣之，則萬德可備矣”！

我認為，《了凡四訓》最為顯著的特色在于它強調“立命”的價值導向。一般來講，傳統善書大多宣揚善惡報應思想。如《太上感應篇》依托傳統道家“承負”思想，強調家族之內的報應;而佛教善書，則利用“三世因果”“六道輪回”理論，強調現世和來世的報應。與此不同，《了凡四訓》首次將“立命”作為善書的關鍵詞，它告誡人們，“命由我作，福自己求”，命運不止是可以改變的，甚至應該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上;但怎樣掌握好自己的命運，怎樣改變自己的命運，則與人的道德有著極其密切的關系;尤其是提倡以記“功過格”的方法，“隱惡揚善”“遷善改過”，進行道德自律，規范自己的行為，達到自我修養、完善人生的目的。袁了凡認為：一個人具有“恥心”“畏心”“勇心”，“則有過斯改，如春冰遇日，何患不消乎”？他將功過格關注的焦點從宗教的、來世的目的，轉變到世俗的、現世的目的，改變了功過體系的基本性質，從而更有力、更直接地掌控自己的命運。

行筆于此，我忽而想起了清代重臣曾國藩推崇《了凡四訓》而改號的軼事——

曾國藩初名子城，乳名寬一，字伯涵。他青年時期與當時一般讀書人一樣，染有不少陋習，諸如通宵打牌、愛好抽煙、交游放浪等等。有史書總結其主要毛病體現在：目無余子，自命不凡;輕浮好色，心貪嬉游;多言好動，不能安坐。道光十一年（1831年），曾國藩改號“滌生”。自云：“滌者，取滌其舊染之污也;生者，取袁了凡之言‘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后種種，譬如今日生也?！痹鴩奶枴皽焐?，意在與過去的陋習決然告別，由個人品行延伸到為官之道，從此練就了一輩子自律的功夫。這種功夫就是“慎獨”——曾國藩把它視為人生四大金針之首。他一生堅持寫了33年日記，這些日記除了戰事、讀書、交友等記載外，大量的是如何“滌生”的自白，可謂是“記功過格”。如整個道光二十二年，曾國藩的日記里所記載的大多是自己如何反省、如何改過自立之語：“為人好名，可恥！何時能拔此根株？”“由于多吃煙，因立毀折煙袋，誓永不再吃煙。如再食言，明神殛之！”“知此而不行，真暴棄矣！真小人矣！”“醒早，沾戀，明知大惡，而姑蹈之，平日之氣安在？真禽獸矣！”這些剖析靈魂的心語，生動形象地刻畫了曾國藩自立自新、改過從善的心路歷程。曾國藩由“滌生”而掌握并改變了自己的命運，乃是《了凡四訓》倫理價值的一個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