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元的債務

程維平

那一年剛結完婚，我就帶著老婆去了廣州。我依舊在原來的電子廠做流水線工人，老婆在一個老鄉的幫助下，進了一家服裝廠上班，我們兩人每個月的工資加起來也就不過四千多元而已。

廣州是一個高消費的城市，況且我們還在外面租了房子，一個月生活下來，我們的工資收入也所剩無幾了，小日子過得很拮據，更是談不上往家里面寄錢了。

春節回家，年邁的父母又問我們要錢，我將僅剩的五百元給了他們。見只有區區五百元，父母頓時不高興了，尤其是母親，立即把臉一沉，說我們把打工掙來的錢都存進了銀行，舍不得給他們，或者說我們在外面胡亂花掉了，與此同時，父母提出了和我們分家的要求，一氣之下，我答應了他們。那次分家我們分到了三畝地，還有八千塊錢的債務。父母的理由是，給我結婚的時候跟親戚朋友借了不少錢，我必須得還一部分。無奈，我只能答應了，但三畝地我是堅決沒有要。

對于當時沒有一分錢積蓄的我們來說，分家是雪上加霜，這八千塊錢的債務更是讓我們焦頭爛額的經濟負擔。

那個春節沒過好，我心事重重，老婆唉聲嘆氣：八千塊不少啊！我們拿什么去還？過年期間我們一直在討論著這個無法回避的話題。唉！我真不知道父母親怎么會忍心讓我們還八千塊的債務？壓力有多大，可想而知的。剎那間，多年的養育之恩好像一下子蕩然無存了，我認為，這個時候我和父母的關系純粹是金錢上的關系，對他們的不理解升級為不滿，甚至是怨恨！

所以大年初五一過，我們就急匆匆地踏上了開往廣州的列車。到了廣州的第二天，我們便開始了新一輪的打工生活，開啟了掙錢還債的艱苦歲月。下班回到出租屋，我們有時候也會靜下心來好好地想了想，與其說掙錢，還不如說是省錢。我們的工資收入基本是不變的，去年沒有節余的錢，實際上全部被花掉了，換句話說，今年能節約多少錢就是積攢的錢。我把這個想法跟老婆一說，想不到她也有同感，一副豁然開朗的表情。

從那以后，我們開始想方設法地節約用錢。我毅然戒煙，盡管已有四年的煙齡，但戒煙不僅省錢，對身體也好;老婆的化妝品檔次也降低了;以前是三天吃一頓肉，改為一周一次了，有時候還不止一周。反正能節約用錢的地方，我們都盡力節約了，這一切都是債務惹的禍，都是父母對我們的不公平。

不知不覺中兩個月的煎熬過去了，當我們顫抖著雙手打開我們的“小金庫”時，老婆一下子跳了起來、手舞足蹈：“老公快看啊！真沒有想到這兩個月我們節余了九百多塊耶！”看著欣喜若狂的老婆，我一陣心酸，有種說不出的滋味：“老婆，讓你跟著我受苦了，實在對不起，等我們將來有錢了，我一定加倍償還。”

老婆捂著我的嘴，示意我不要再說了，但我分明看到她的眼睛里有晶瑩的東西在閃爍，那是眼淚！我要對天發誓，等把八千元的債務還了，一定繼續努力工作、好好攢錢，讓老婆和我們將來的孩子過上好日子。當天下午，我就到郵局寄了九百元錢給家里，并且在匯款單的附言欄里清楚地寫上了“還債”的字樣。

就這樣，一直到了第三年的八月，我們終于攢下了八千元錢。當我把最后一張匯款單寄出去之后，走出郵局大門時，面對著高樓大廈，我深深地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高呼萬歲！終于還完債了。

當天晚上，我們躺在床上，談論著過去所經歷的艱辛的苦日子，我突然心血來潮：“老婆，債終于還了，明天是不是可以買肉吃了……”“呸！想得倒美，快三十歲了，你有多少存款？”被老婆的這一問我啞口無言。對啊！我到底有多少存款？那一夜，我失眠了，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睡。

一切都像以前一樣，恢復了昔日的平靜，我們默默地上班，時刻牢記注意節約，這似乎已經養成了習慣。突然有一天，我莫名其妙地收到一張八千元錢的匯款單，還有一封同時到達的信件。拆開信，我認認真真地看起來：

平兒：八千元錢爹又給你寄過去了，爹知道攢這些錢對你們來說很不容易。雖說我們家有點債務，但是我和你娘在家種地，長點蔬菜賣賣，平時的雞蛋我們都換了錢……所以你結婚欠下的錢都還完了。你們在廣州打工幾年了都沒有余錢，我和你娘都很著急，無奈之下就想出了這個辦法，讓你們學會節約，學會攢錢，希望你們能夠理解我們這樣做的苦衷……

剎那間眼淚模糊了我的雙眼。

許多年過去了，我們的生活也變好了，但是關于八千元債務的故事，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