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加林

在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民間流傳著一句俗語——“三轉一響”。三轉一響又稱四大件。“三轉”,就是手表、縫紉機、自行車;“一響”則指的是收音機。在物質匱乏的歲月里,農村能擁有“三轉一響”是最時髦也是最拉風的,也是當時的人們對幸福生活的向往。
“三轉一響”是那個時代人民所能擁有的最高財富!同時也是大部分女性擇偶的重要標準之一。在我的記憶里,尋常人家有“一轉”就很了不起,誰家能擁有“三轉一響”在當地絕對是土豪。
在物質極度匱乏的歲月里,在農村誰能擁有一塊手表的話,那絕對是一種奢侈,更是一種炫耀,這是當年很多年輕人夢寐以求的事情。八十年代初期,改革開放才剛開始不久,很多人溫飽問題都還沒有解決。在農村,誰家里面能同時擁有“三轉一響”那是很了不得的,特別是看到誰手上戴有一塊手表的話,那是相當地羨慕,要么這個人是吃公家飯的,要么這個人家里就是萬元戶,按今天的話來說,就是十足的土豪!在溫飽還沒有解決的時代,想擁有一塊手表,貧窮家庭想都不敢想,一般家庭也不舍得買,就連個別富裕的家庭也得好好合計合計,才能舍得買塊手表。記得那時,整個大隊幾千口人,只能有三五個人能戴上手表。他們不管走到哪里,都會把衣袖卷得高高的,把手腕子上的手表暴露在外,顯得氣派、瀟灑、時髦。那時還有這樣的順口溜:“穿皮鞋的走石道,戴手表的挽衣袖,鑲金牙的自來笑……”
在那個年代,最流行的就是上海牌和梅花牌手表,這是國產手表最好、最暢銷的。那時都是機械表,沒有石英表或電子表。機械手表發出來的聲音聽起來響亮,表內的齒輪轉動的“嚓嚓”的聲音動聽悅耳。大人小孩都習慣讓戴手表的人把手表放在自己耳朵上聽聽,沾沾財氣。想買一塊手表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一是經濟條件,二是還要找關系才能買到。一塊手表是一筆大的家庭開支,能購買許許多多的農副產品,那時的上海牌手表特別緊缺,即使有了錢也得求爺爺告奶奶的,還不一定買得到。
記得在讀小學時,好多同學都會用紅色和藍色圓珠筆在自己的手腕上畫一塊手表,時針、分針、秒針都用紅色圓珠筆畫,表盤、時間格和表帶用藍色圓珠筆畫。尤其是在上課或下課的鈴聲敲起的時候,小伙伴們都會不約而同把手腕抬起來,裝模作樣地看看時間,神奇驕傲的模樣,至今還留在我的記憶里。
上初中時,我一心想擁有一塊屬于自己的手表,這個愿望一直沒有實現,直到八十年代末,我從學校參軍入伍,用在部隊攢下來的津貼買了一塊上海牌手表。在部隊每次照相時,我都會把袖子卷起來,有意地把手表漏在外面。
在部隊十多年,也不知什么原因,我心愛的手表丟失了,找了好久也沒有找到,我后悔了好一陣子,因為那是我人生中第一塊手表,也是我把節省攢下來的津貼購買來的手表,那塊手表和我有著特殊的情感,在我想家的時候,我會對著手表訴說著對家人的思念。可以說,人生中的第一塊手表凝聚著我的全部感情,它伴隨著我在部隊摸爬滾打錘煉我的意志……我的人生第一塊手表,至今都難以忘記。
我家第一臺蝴蝶牌縫紉機是八十年代中期買的,那時大姐二十多歲學了裁縫手藝。大姐擁有了這個專有“奢侈品”,高興的心情可想而知!在那個時代,一個大隊里也只有幾家會裁縫的人家才有縫紉機,擁有縫紉機也是心靈手巧的象征。
老式縫紉機的結構,鑄鐵的框架上安裝著棕色的臺面,臺面左端有一段約臺面四分之一長度的機動段,可以根據需要而收放,左端下方有小抽屜,臺面正前下方有三角形工具盒。臺面下有箱子,可以將機頭收進箱子里,使用時將機頭搬出放穩,黑色的機頭上貼著商標,右端是白色的鍍鉻滾輪,滾輪由牛皮或橡膠織物的皮帶與下面的輪子連接,輪子又與鑄鐵的踏板連接。腳踩踏板做有規律的運動,即可帶動滾輪運動進行縫紉。
記得那時,每到一三六八逢集時,大姐都會去鄉鎮上收布為人做衣服,一般都是這個集市收布,下個集市拿衣服。嗒嗒嗒,縫紉機歡快地笑著跑著,一塊花布在大姐手里就像變魔術一樣轉眼就變成一件漂亮的衣服。
每當逢年過節,村民們便請她縫紉新衣服。各種顏色、各種樣式的布料都堆到縫紉機旁案板上。天若晴好,有時大姐會叫我幫她一起把縫紉機抬到院子里,并搭起木板作裁剪臺面。
看著大姐站在案板前,時而拿著長蛇般的皮尺為做衣服的人丈體量衣,時而在案板上用條尺比比畫畫,時而用粉筆在布料上記錄著,然后按照大家所期望的款式,裁剪刀在布匹上咔嚓咔嚓歡快地游走。大姐雙腳踏動縫紉機,車輪有節奏地轉動,機頭吐著長長銀針,如同莽蛇吐針那般伸伸縮縮,又如母雞啄米那般機敏快速。幾天后,一件件漂亮的衣服在縫紉機上叭噠叭噠地流出來,我常常站在邊上看得呆住,對于這份巧手藝,心感神奇又暗生羨慕,縫紉機對我太具誘惑力了,姐姐做好的衣服陸續被拿走,換來滿屋子夸贊聲。
我總伺機想去學踩縫紉機,但又怕踩壞了它會挨大姐的罵。那時候,它是多么貴重的物件呀。不會操作或初學者,想要讓縫紉機順利地轉動并不容易,如果方法不得當,一下子就會絞線卡死,或斷針。腳踏之前,須得先用手逆向帶動手輪幾圈,既而帶動腳踏板運轉,縫紉機的腳踏板的轉向正好跟縫紉的方向相反,稍有不慎,腳踏方向容易滑向反方向,導致縫紉工作中止,而初學者最容易將方向踩反。同樣能把線走直也是不容易的活兒,初時走線總是歪歪扭扭,有的布料容易打滑,更是走不直,走線是需要技藝的。經常看大姐做衣服,慢慢地便曉得走線時,左手需壓牢布面,利用壓針的固定作用拉直布料,或輔以右手在前方拉引,縫紉衣服,把線縫直了是最起碼的要求。
“蝴蝶”牌縫紉機屬于名牌產品,作為家里重要的現代化設備,大姐對縫紉機的呵護是極其用心的,機身蒙著一個鑲著絳子邊兒的花布罩子,平常不允許我們觸摸和使用。
因為縫紉熨衣服,我認識了烙鐵——一種能燙平衣服的鐵器。它樹葉狀的外形,長長的把兒,底面平滑。我們把烙鐵在灶膛里烤得差不多了,拿出來,爾后在衣服上鋪一條濕毛巾,烙鐵下去,噴出一股熱汽,烙鐵來回移動幾下,褲腳邊立刻平整了。使用烙鐵的火候可有講究,我就曾燒焦了一條嶄新的滌綸褲子,挨了大姐好一頓數落。烙鐵不熱,又燙不平衣服,測火候的簡單方法就是往烙鐵上吐唾沫,看起泡的程度,大姐很有經驗,取出烙鐵只需貼近了臉,就知道火候如何,烙鐵在衣服上行走得也是輕快自由。
隨著時代的發展,老式縫紉機早已淡出人們的視線,取而代之的是更為先進、更為靈便的電動縫紉機。
如今的人們衣柜里掛滿了成品的時裝,扯布縫衣服的時代如昨日秋風,飄到了歲月的對岸,定格為歷史,縫紉機也慢慢地退出了生活的舞臺。光陰荏苒,時光飛逝。幾十年的時間一轉眼就過去了,鄉間的裁縫店及裁縫師傅早被時代滾滾向前的洪流蕩滌無存。然而,許多事物在淡出歷史舞臺后,總會幻化一些色彩斑斕的意象,令人在驀然回首間不經意地撥動思念的心弦,讓那些往事綿綿而甜蜜地流淌于心間。
我家四十多年前的那臺“蝴蝶牌”縫紉機至今還存放在老家頹廢的瓦房里,上面仍然罩著大姐做的護布,如一古裝戲里盈秀、清麗的女絹,靜靜地訴說著過往,承載著一段生活的美好記憶。
小時候,自行車是稀罕物,一個村都極少見到誰家里有輛自行車的。那個年代公共交通不方便,到哪里去如果沒有自行車,只能靠步行了。因此,最讓大人小孩羨慕的就是郵遞員,一人一部綠色自行車,走街串巷送信送報,想到哪里去,不管是鄉村小道還是大馬路,腳一蹬騎上車一踩一蹬“嗖嗖”盡情馳騁,不亞于現在的私家轎車的榮耀。
在我快讀初中時,我苦苦哀求父親很多次,家里才買了飛飛牌加重二八大杠自行車。那時的“永久”“鳳凰”等名牌自行車沒有人情關系是買不到的。加重的二八大杠自行車也是八十年代鄉村較為時髦的交通工具。
學騎自行車要膽子大,不怕摔跤才行。起初都得先從“跨車”開始,左腳踏在腳蹬子上,右腳踩地助力,能掌握好平衡前行,雙手緊握自行車的龍頭,雙眼看著前方,用腳蹬車踏板。熟練后再練習“蹬三角”,通常大人在后面扶著后座保護防止摔倒。那年的夏天,我開始學習騎車,由于個子小,夠不到車梁、車座,就將右腿從車架的三角縫隙中鉆過去蹬踏。只能“蹬三角”,不能隨意跨過橫梁,便只能一只腳別過三角區,叉到另一邊,踩著半拍卻騎得飛快。練習一個禮拜,我便獨自在打谷場開始自己踏著車單邊滑行,滑行的弊端就是重心難以把握,常常是人摔倒了,自行車就壓在我的腰上,于是腰上總是有些新傷舊痕。一分耕耘一分收獲,努力總會有收獲,漸漸的滑行可以了,便開始叉過三角區踩半圈算是騎行了,這小小的進步往往會給初學者帶來特大的欣喜,熟練了之后,便和小伙伴相約去馬路上騎行。膽大的小孩子尋求速度的刺激,當看著同伴們一個個從河堤坡上沖下去的歡呼雀躍,我也壯著膽子跟著嘗試幾回,風一般的速度讓我失去平衡,我帶著掌心和胳膊蹭破皮的傷痕沮喪回家了,后來一直不敢再瘋了。
那時的教室前停放的都是統一二八大杠黑色自行車。上學下學的路上,時常看到有車的同學一車帶上兩位同學,一個斜座在梁上,后面座位上載一個,一路嘻哈回家,只有膽大的男孩子才敢這么做。
在那個年代里,誰家閨女找婆家,首先要看看男方家有沒有“三轉一響”,條件好的女方家通常都會陪嫁一輛自行車。鄉村最大的亮點和風景就是迎親娶媳婦都是用統一的二八大杠自行車。
已經記不得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只記得是大約十多歲的時候我約上三個同學,四人騎著二八大杠自行車去百里以外的宿遷去賣木耳。四個人騎兩輛自行車,由于都個子小,還不能坐在座位上騎行,只能“蹬三角”騎行,車后座還帶上一個人,把平時撿拾曬干后的木耳賣了十幾元錢,幾個小伙伴可開心了,解決上學學費的同時也可以買幾本心愛的小人書,來回近兩百余里路,大伙也一點不覺得累。
進入二十一世紀后,依靠人力來提供動力的自行車,已不能滿足人們日常的出行需求,越來越多的摩托車、電瓶車、小汽車開始逐漸進入普通家庭。自行車是社會發展特定的歷史符號和記憶,承載了我們這代人難忘的親情與幸福。
隨著人們生活品質的提升,騎自行車不再是過時的交通方式,自行車單一的代步功能衍變成了時尚、休閑、健身的新定位。過去千篇一律的黑色二八大杠自行車早已被色彩艷麗的大大小小各式各樣新式自行車取代。各種標新立異的山地車、折疊車、休閑車、變速賽車更是層出不窮,自行車擺脫了落后、廉價的象征,成了高效便捷、青春時尚的代名詞。全國各地的自行車賽事、騎行活動也猶如雨后春筍,遍地開花,一度被打入“冷宮”的自行車重新回到了公眾視線。
如今,自行車成了低碳環保、綠色出行的代言人;公共自行車、共享自行車更是成了新時尚,掃碼騎行、手機付費的共享自行車在各大城市風生水起,既解決了城市交通最后一公里的交通便捷,又給人們健身鍛煉提供了新時尚。
我們村擁有第一臺收音機的家庭,是上世紀七十年代末一位來自南京下放知青姓夏的人家。
記憶中,那時的莊戶人都特別關心天氣的變化。尤其是搶收搶種時節,能準確把握天氣的變化,對莊稼的收種至關重要。作為全莊上唯一一臺能準時播放“天氣預報”的收音機,自然受到鄉親父老的珍愛。在播“天氣預報”前,老夏家屋子里早已擠滿了人。有的在干活的錯過收聽天氣預報的莊稼漢就會跑過來,問問明天是啥天氣。
時尚如大浪淘沙,日新月異,收音機人們非常熟悉,卻不再流行,如今,取而代之的是電視、電腦、智能手機。但我與收音機相伴的日子,像一首經典老歌,銘記在心,揮之不去,如影隨形。
“嗒滴嗒、嗒滴嗒、嗒滴嗒—嗒—滴,小朋友,小喇叭節目開始廣播啦!”這些聲音,是比較早的記憶,雖然四十多年不聽了,可如今提起,依然是那么親切熟悉,縈繞在耳邊,仿佛發生在昨日。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小喇叭》節目,曾是農村小朋友每天的期待,放學回家坐在收音機旁,聽得那么過癮,那么如癡,里面的爺爺、奶奶、叔叔、阿姨們繪聲繪色地講述各種故事、童謠、兒歌,不但讓我們增長了知識,還使我們明白了真、善、美,啟蒙了小伙伴們幼小的心靈。
著名評書表演藝術家單田芳、劉蘭芳,可謂家喻戶曉、老少皆知,《三俠五義》《隋唐演義》《楊家將》《岳飛傳》等等,不但故事情節吸引人,英雄豪杰們的壯志豪情,也深深地影響著我。
讓我記憶最深的,則是每天傍晚時分收聽劉蘭芳的評書《岳飛傳》的實況。每到此時,男女老少從屋里、田野上,或抱著孩子、或擔著擔子、或手持農具,涌向老夏家門前。屋里擠不下那么多人,只能把收音機拿到屋外,高高地放在窗臺上。雖然人多,但整個聽書場面都極其安靜。
由于家貧,我們家一直到1985年賣了一頭羊,在我再三央求下,父親才下狠心買了一臺半導體收音機。我家那臺木框收音機,從前面看,有標著數據的圖標,有一根紅針隨著下邊調臺旋鈕的轉動可以左右移動;還有一個旋鈕,是控制音量的;從后面外刻往里看,可看到里面有好多小玻璃管子發出紅紅的光芒,后來才知道這是電子管,有二極管、三極管,還有鞭炮一樣的小東西,那叫電阻、電容。還有一個比較大的方家伙,叫變壓器……一個黑色喇叭占據了里邊較大的空間,各種聲音就是它發出來的。每天放學回家,丟下書包,我就抱著收音機到門前池塘邊桑樹下收聽節目。吃著芋干面餅就著蘿卜干,聽著收音機中的音樂。這是我青少年生活中最為美妙的一件事了。夕陽西下了,我便細心地把收音機抱在胸口上,哼著跟隨收音機剛學的《在希望的田野上》的歌曲,一個人光著腳向家中走去。
光陰荏苒,歲月如梭,一晃眼,四十多年的時光轉瞬即逝。在物質和精神文明都極為豐富的今天,各種現代化、多功能的音像器材早已如雨后春筍般涌向市場,走進尋常百姓家,而功能單一的收音機似乎早已被人們遺忘在那遙遠的歲月里……
隨著歲月的變遷、時代的發展、科技的發達,“三轉一響”這個帶著深深時代烙印的詞語,早已徹底地退出了歷史舞臺。如今的普通人家早已擁有了手機、冰箱、洗衣機、空調、彩電、電腦、汽車、樓房……隨著社會的發展、物質需求的更新和生活水平的提高,人們早已過上了幸福的小康生活。但曾經流行風靡最拉風的“三轉一響”時常會在我的腦海中浮現,仿佛就在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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