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君

昨天接到忘年好友淑靜的電話,她一上來就問我:“你有治療抑郁癥的好辦法嗎?”我嚇了一跳:“誰抑郁了?”她說:“我懷疑我女兒可能有點抑郁了。這幾天放假,都是一個人關在屋子里,早上起得很晚,飯也不好好吃,問她話也愛搭不理的,和平時不太一樣。你說她是不是有點抑郁的苗頭?”出于職業習慣,我沒好意思說她有些小題大做,于是搬出臨床上對抑郁癥的明確界定和描述,指出無論從精神狀態、軀體狀態和持續時間上,她女兒都和抑郁癥扯不上關系。我問她:“你女兒夜里睡不著嗎?人明顯減重或增重嗎?沒有其他任何社會交往了嗎?”
“那倒沒有,她就是整天關著自己房間的門,我一進去,她就把我轟出來。我看她賴在床上,捧著手機打游戲,與別人聊天。一個女孩子蓬頭垢面的,臥室亂得一塌糊涂,對其他事情不感興趣,也不出去活動,整天宅在家里。對了,她以前還跟我說過,她覺得生活挺沒意思的。我就在網上搜了搜抑郁癥的內容,越對照越有點兒擔心。這不就給你打電話了嘛。”我明白,她的擔心和焦慮的情緒模式在其他問題上也一定會有所表現,就問她:“你還擔心什么?”她一下子打開了話匣子,一個操碎了心的老母親全能上線,苦水盡道:“我擔心她玩游戲上癮,我擔心她會辭職,我擔心她與現在的男友談不成……”
淑靜說:“女兒現在的工作很難找到,在我們當地的一所職業院校當老師,有正式編制的,還有寒暑假,別人都很羨慕。可是她最近經常和我抱怨,工作單位人事關系不好,自己干得不如意,想辭職。我一聽到她要辭職,渾身打顫,整天焦慮和擔心。我怕她以后找不到工作,我怕她宅在家里,我怕她啃老。”
我說:“其實你并不愛你的女兒!
“你擔心她辭職,最終是怕自己沒面子,怕她依賴你,變成你的負擔,怕她讓你在朋友面前丟人。我看到的是,你對女兒的愛是有條件的。她事業成功你就愛她,放心她;當她工作不順,你就不接受她,焦慮她。”我這么一說,電話那頭是許久的沉默。
我給淑靜分享了一個真實的故事。
我有一個親弟弟,比我小兩歲,從小到大,我倆性格和人生軌跡的差別如同黑白兩極。我很要強,功課一直全優,考上了一所重點大學,保送研究生,畢業后順利進入一線城市公務員序列。我弟弟上學期間優哉游哉,高考只考了300多分。家里雖然經濟條件一般,但我媽媽還是堅持讓他讀了一個學費昂貴的私立技術學院。我媽的觀點是不成才先成人,學校畢竟還是象牙塔,不能讓他過早邁入社會。
遠離了父母管束的弟弟上學期間徹底放松了,整夜打游戲,更為離譜的是大二那年他提前去學校,和同學出去旅游吃喝,把家里給他準備的一學期的學費花光了,只好騙家里說錢被偷了。媽媽沒有多問什么,又給他湊了一次學費。后來我弟弟工作了,承認了當時的行為,媽媽也沒有過多指責。
弟弟干過的工作太多了——在地鐵口散發過傳單,在證券交易所做過窗口服務,在保險公司當過業務員……每次工作變動,給媽媽打電話,媽媽總是會簡單地說:“好好干,沒問題的。需要什么和家里說。”媽媽從來沒有說過“你這點兒工資以后怎么辦?你怎么不像你姐姐那么爭氣?”這類的話,因為她心里壓根兒就沒覺得兒子差過。
就這樣,弟弟在底層拿著微薄的薪水,肆意人生地晃過了幾年,到了結婚成家的年紀,交往了多年的女友突然提出分手。在我看來,這并不突然,現實逼著他第一次開始正視無房無車、薪水可憐的狀況。他讓女友等她幾年,可是姑娘有幾年青春可耗?依然揮揮衣袖決絕地離開了。
消沉了幾個月后,他給媽媽打了個電話,說要辭掉工作,參加培訓,考什么網絡工程師的從業證,需要10萬元。這個證的高級認證每年通過率只有千分之一,考不出來學費也就扔到水里了。那時家里正在翻蓋新房,媽媽二話不說,東挪西借地湊錢匯給了他。
回想起來,媽媽也會有很多理由擔心:弟弟會不會把這個錢揮霍掉,畢竟他上大學時干過這樣的事;他可能沒有能力考取這個證書,因為他連高中都沒好好讀過;他考不出來的話,錢就打了水漂,以后結婚沒錢下聘禮……但是,媽媽只是說:“好好準備,注意身體。”
這個故事的結局是,我弟弟“啃下”了這張證,并以它作為敲門磚進入了一家國企上市公司,月薪超過了工作多年的我,實現了經濟獨立,后來有了一個幸福的家庭。
有一種擔心是牽掛,讓人們彼此之間有了一份情感的聯結。這樣的牽掛化成一句句話語——“你一切都挺好吧?”“你開心嗎?”“你難過嗎?”“你是怎么打算的呢?”“你多保重啊!”“你要照顧好自己!”在這樣的牽掛里,感受到的是溫情與關心,傳遞的是信任與祝福,包含的是不舍和思念。但是,當那份“擔心”包含著焦慮——憂慮過去的苦難會重演,恐懼未來會發生不好的事,這時,心里想的和嘴上說的常常以“我怕”兩個字開始:我怕自己完成不好這件事情;我怕孩子沒出息;我怕老公出軌;我怕父母身體不好……那么此時,請給我們的心智按下暫停鍵。
真正的愛,不是去擔心,而是堅信每個人都有能力走好自己的人生之路。希望我們都能為最愛的人送去信任和祝福,不要讓過度的擔心成為彼此的負擔和怨念。與其整天擔心自己和他人,不如建立一種新的觀念——我有能力過得很好,我也相信別人有能力過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