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建軍




2003年古琴申遺成功之后,古琴塵封的容顏才逐漸顯現,進而清晰地呈現于世人面前。它用吟、猱、綽、注,向人們講述著三千年來的清微淡遠,講述著它的前世今生。晉國大夫伯牙摔琴絕弦謝知音,司馬相如用“綠綺”琴彈奏 《鳳求凰》贏得卓文君芳心……一個個千古流傳的與古琴相關的故事和傳說,至今仍為人們津津樂道。
隨著古琴逐漸復蘇,斫琴人欣逢盛世,古琴制造業也走進了春天。
十八歲跟隨父親學斫琴
孫建海的父母早年都是北京民族樂器廠的工人。作為職工子弟,上世紀80年代,18歲的孫建海進廠跟隨父親學做古琴及其他樂器?!霸跇菲鲝S一年多以后,因為工廠沒有招工名額不能轉正,我便離開了樂器廠?!睂O建海回憶道:“回家待業后,通過古琴家李祥庭老師幫忙,從中央音樂學院開了一個證明,在工商局注冊了個體執照,從此我自己在家做起了古琴?!睋O建海介紹,當時彈琴的人極少,一些老琴家如果哪位收了學生,就向他訂做一張琴。當時也有外國人喜歡古琴的,于是友誼商店的負責人也會來找他訂制古琴,這種狀況僅堅持了幾年。由于古琴市場太小,孫建海深感靠斫琴難以維持生計,不得已他只得放下斫琴工具另謀生路找地方上班了。
每天下班后,孫建?;氐郊依铮娂腋冈跓粝侣耦^做琴,他也會過去給父親打打下手。
如今54歲的孫建海,從接觸古琴制作至今整整36年。他親歷過古琴市場的衰微,也見證了古琴重返人間的興盛。
工匠琴家協作 合力改良古琴
孫建海的父親孫慶堂是一位資深的樂器制作人,也是北京較早的斫琴師。
1952年,孫慶堂在北京打磨廠的“振聲齋”做學徒,從師于老板柴明遠。1956年公司合營之后,“振聲齋”與北京數十家私營樂器作坊并入新成立的北京民族樂器廠,成為新中國成立后的第一批樂器工人。
孫慶堂坦言,他當年在北京民族樂器廠從事許多樂器的制作工作,而學習制作古琴,還緣于古琴名家吳景略先生。
上世紀70年代初期,北京民族樂器廠奉上級指示成立“琴箏瑟改革小組”,孫慶堂成為小組成員之一。國內著名琴家吳景略、龔一、李祥霆等人都參與其中,投入到改良古箏、古琴的工作中。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孫慶堂開始在吳景略的指點下學習斫琴。早在上世紀50年代,作為中央音樂學院的古琴教授,吳景略曾嘗試改良古琴,以提高古琴的音量。他曾寫過古琴改良的文章在有關刊物發表。也正是緣于此,吳先生當年雖然被“邊緣化”,但也時常去“琴箏瑟改革小組”對古琴的改良提出一些意見。
孫建海至今還記得,吳景略先生時常會到他家與父親蹲在地上談論改良古琴的情形。
用電線桿子制作古琴
看到今天學習古琴成為一種時尚,孫建海感慨道:當初全國學習古琴的人太少了?!吧鲜兰o80年代,友誼賓館向我和父親訂制古琴,當時化學漆的古琴也就百十來塊錢一張。那時斫琴材料不好找,木料屬于國家控制材料,想做琴都尋不到好材料?!币淮卫钕轹膶W生需要琴,讓孫慶堂制作,因為沒有木料,李祥霆就找來一節杉篙的電線桿子用自行車馱著送到家里來讓他做琴。
孫建海說:那時木材匱乏,很少能用整料做琴。我父親給人做琴,木料都是橫著拼、豎著拼,快成百衲琴了,沒有辦法。他接著道:當時使用的漆也不是大漆,都是化學漆。灰胎用的是滑石粉。因為當時古琴的標準很低?!拔覀円沧鲞^鹿角霜的灰胎,去同仁堂藥店買來的鹿角霜。太貴了,買不起?!睂O建海與父親共同回憶著斫琴的種種艱難。話鋒一轉,孫慶堂說:
而今,想買什么材料都好賣了,斫琴人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地干活了。孫慶堂打趣地說:當初我在家做琴的時候,工廠還點名批評我,說我搞資本主義。父子倆都笑了。
孫慶堂年事已高,幾年前一場大病后,他的體力大不如從前。從此孫建海子承父業,心無旁騖地承擔起做古琴的工作。從前,他是給父親打下手,而今,父親給他打下手。傳承,成為一種必然。
孫建海打心眼里還是很熱愛古琴的,他記得進樂器廠跟隨父親學習做琴后,他每周專門去一次故宮參觀古琴,他笑說當時故宮的門票才一毛錢一張。
琴箏瑟改革無疾而終
孫建海和父親住在同一棟樓里,但每天他會到父親家的工作室干活。在茶幾的玻璃板下面,有幾張黑白老照片,那是當年“琴箏瑟改革小組”研究樂器改良的畫面。其中一張照片是孫慶堂穿著工裝雙手舉著古琴毛坯,與龔一、李祥霆等琴家圍在一起進行探討的場景;還有一張照片是李祥霆帶著圍裙、套袖用刨子刨古琴面板的畫面。
孫慶堂回憶:“‘琴箏瑟改革小組’成立于1971年,李祥霆、龔一、康綿總、吳文光等都是小組成員。”他還記得營口樂器廠負責箏的改革。他們那里的技術人員搞了轉調箏拿到北京,古箏演奏家項斯華也常來彈奏轉調箏。“當年國內各個專業團體都配備了轉調箏。轉調箏因為轉調不太靈,一轉調聲音就不準,后來逐漸被淘汰了。”孫慶堂說,古琴也是改了半天沒有成功,改來改去又回到了原來的樣子。如此看來,樂器改革之路十分艱難。
孫建海認為:“每個年代的斫琴標準不一樣,斫琴技藝也在不斷進步,比如宋琴就比唐琴有所進步?!睂O慶堂師傅插話:唐琴也好,宋琴也好,剛做出來時也不是這個聲音。經過上千年,聲音早已發生了變化?,F在做琴講究科學,用聲學、音響學來衡量古琴,以保證古琴的聲學品質。而過去做琴,全憑工匠的感覺和經驗。
關于古琴用材,孫建海稱:我們做琴還是喜歡用泡桐。泡桐面板聲音厚實一些。當然泡桐也有很多種,并不是一說泡桐就是河南蘭考的,山東也有很多泡桐,是小葉泡桐,蘭考那里是大葉泡桐。小葉泡桐長得慢,大葉泡桐長得快。孫慶堂認為蘭考的泡桐不太適合做古琴面板,為什么?它軟。孫建海曾用過帶著木頭方釘、民國時期泡桐木的老房梁斫琴,孫建海認為杉木比泡桐的聲音干凈一些,它們各有優點。無論是泡桐面板還是杉木面板的古琴,能出好的聲音都是好琴。孫建海說,現在來買琴的人,喜歡聲音比較干凈一點的。他又道:古琴是復合音,太干凈也不行。
持平常心斫精品琴
孫建海指著墻上一張古琴說,這張琴就是以吳景略的一張“長風”琴為藍本斫制的。他還記得當年父親帶著他去吳景略先生家,見過這張“長風”琴。
說起造型與眾不同的“長風”琴來,孫慶堂師傅說:當初吳景略先生曾告訴我,這張琴是一個和尚(抑或是道士)送給他的,可能是明代琴。
“現在我和父親一年也就斫七八張琴?!睂O建海說,琴做的雖然不多,但為了保證質量,也不打算增加數量。
經了解,孫建海、孫慶堂父子二人斫制的古琴沒有做過任何宣傳,大多是慕名而來或是古琴界的朋友介紹來選琴購買,也有一些人自己帶料讓他們加工制作古琴。
孫慶堂坦言:“當年樂器工匠沒有什么社會地位,樂器行業當年屬于要飯吃的行業。解放后,樂器工匠的地位才逐步提高,隨著時代的進步,樂器做得越來越精了。”
孫建海至今也沒覺得會做古琴有什么了不起,“用我父親的話說,就是一份工作,一份吃飯的手藝?!睅е@樣一顆平常心,孫建海與父親聯手,兢兢業業斫琴。他們不奢求大富大貴,只希望用心斫制的“仁智之器”能夠被更多的專業人士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