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成悅 五章

王小玲

與卿書

飲下這杯月色，我就醉了。

脫下戲服，把百合、牡丹、芍藥、木槿……穿在身上。

我嗔念流水的柔情，貪戀草木的香氣，體內的花粉化作腰間流云;

我的胭脂秘制在桃花蕊里，窖一壇沉香，等流水來取走，賜我永世的愛。

風聲挑破我，三千落花都是骨血，輾轉于流水與明月之間，體內的荒原一次次卷起青草的風暴，

點涼露為火焰，虛擬一場無法無天的愛情。

多少流年虛度，而人間芳華正好;我的香氣爆裂，陌生人，我也贈與你。

千里萬里不過是云來云去。

我們有相同的身世，遺世千年，請給彼此麻衣遮體的溫存，

不要等月亮生出銹痕，北風卷走熱愛;

我一低頭，鹽味的骨朵就笑出聲來。

花與蝴蝶都向死而生，我身體里有香氣和翅翼、滄海和桑田，還怕什么深不可測的人間？

草木成悅

“早晨醒來想到一個人，一整天

就充滿光彩。這就是熱戀。”

我與植物的熱戀始于春天。

醒來，還沒睜開眼，就聞到了花的氣味。

香息是慢的，不知不覺沁入，就像你在我心里的投影。

植物的氣息在春天尤為突出，我的身體也會在春天里進入一場暴動，經(jīng)常會小小地過敏：皮膚有時會泛紅，或酥癢;有時會打一個噴嚏，或者輕微的咳嗽和頭暈……

這些小小的不適其實很讓我驚喜，

它及時提醒我迎春、玉蘭、碧桃、櫻花、牡丹、芍藥、瓊花、藤蘿、繡線菊、鳶尾蘿，流蘇、薔薇……還有散落在草地上星星點點的叫不上名字的小野花，都次第開了。

她們的氣味讓我迷眩，讓我整個春天都在抵達一種綿綿不絕的詩歌一樣的花香的力量，繼而深入、迷醉、澄明、輕盈。

在春天，與草木成悅，我縱有萬語千言，也不抵花潮涌來。

挨著那些花坐得某個瞬間，感覺我會飛升起來。

銀 瓜

銀瓜在洗澡。

一群在五月里成熟的女人。

她們褪去衣衫，她們因過度豐滿而更加圓潤。

水汽模糊了鏡子。

燈光有些暗，她們看不清自己。

通體素潔，芳香四溢，這一切只是表象，

你看不到銀瓜的內質啊。

沙田里一顆苦澀的種子，跋山涉水，流著淚長出金屬的模樣。

高腳杯里的酒散發(fā)出紅寶石的光芒。

當紅酒遇見銀瓜，他們說，

年華正好，美味正濃。

而旁邊的那個質地上好的磁盤還一直空著，空著……

前 身

“梨花開，春帶雨，

梨花落，春入泥……”

三生嘆，一回眸，天上人間。

千古情迷，是誰的命中注定？

水袖甩出月光，唱腔鋒刃上拿捏。

潤腔調的人，不懂得潤命運。

三月雨水豐沛，梨花帶雨。今夜，不想為水，

她恨水。

想到此生只為一人，春情頓熾。

淚水便化作梨花，一瓣一瓣落下。

另一個自己從體內分離出來，壓低聲音唱一出《百花亭》。

自己給自己數(shù)板眼。

二黃、慢板、轉原板，轉流水，轉高腔……嗔、癡、笑、怒，一念前生，一念來世。

青羅袖，小身段，云手，盤腕，轉身，三五步圓場，指尖蘭花……一聲嗟，萬千滋味。

你看風月，她熬歲月。

不是自己已經(jīng)很久了

這梨花的身體。

大青衣正緩緩走下戲臺，無處隱身。

桃 李

桃李之木，屬同科，習性相近，隨性生長。

春來，花開可多可少，不開也無妨。

佳人容華若桃李，

都是別人的蜜，在嘴邊掛了兩千年。

只要季節(jié)到了，成陰、開花、結果，還有蕭蕭落木，都是必然。

枝頭有花，花落有果，下自成蹊是早晚的事，

能通幽，可攜佳人步遲遲，

順便說一句：何彼穠矣，華若桃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