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文字慰藉靈魂

農島

喜歡上文字是與我人生成長經歷有一定的“瓜葛”。

我出生在貴州黔南一個偏僻邊遠的少數民族聚居的小山村，未曾離開過這片生我養我的土地，可謂土生土長。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的父親突發病情于一夜之間離開了人世，面對三個未成年的孩子，母親承受不住這突如其來的打擊，病倒在床上近兩個月，日夜咳嗽難忍。后來，母親也因此落下了哮喘這一頑疾。我和妹妹還小，家里的犁田翻地、砍柴割草全靠十六歲的姐姐一人承擔，使得那時剛讀小學四年級的我沒有輟學。家庭的這些變故讓我感受到了自己與別的孩子不一樣，人開始變得沉默寡言、喜歡獨處。就在這個時候我開始喜歡上了小人書，小人書上的人物命運牽動著我的喜怒哀樂，讓我沉浸在這些故事中，有時閑著沒事就拿起筆來畫畫，并附上文字，有時讀讀這些文字又獲得了不一樣的滿足感。

上初中后，我開始零星地接觸從鄉場地攤上買來或從同學那里借到少得可憐的雜志讀物;讀初三時，我省吃儉用到郵局訂閱了《初中生優秀作文選》《少年作家》等少年讀物，這樣豐富了我的課外閱讀，讓我徜徉在文字的油墨香味里。后來，我還鬼使神差地報名參加了《初中生優秀作文選》舉辦的“函授習作班”。就在那年，鎮（當時稱區）文化站舉辦一期慶祝“五·四”青年節文化專刊，當時我以《時代的足音》為題寫的一首小詩被展出，并拿到一份獎品，這讓我沾沾自喜了好一陣子，使我感受到了文字是可以給人以愉悅的！

雖然喜歡上課外閱讀，但我的學習成績在班上并沒有落下，我深知自己的讀書是來之不易的，是親人起早貪黑、含辛茹苦才給我創造這難得的學習機會，我會盡自己的努力，決不會辜負親人對我的付出和期盼。初三畢業那年，我以全校第二名的成績上了中師分數線。在上世紀八十年代，考上中師就意味著有了鐵飯碗，在鄉下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然而，命運卻作弄了我，當時我因身體出現了一個狀況，導致體檢不過關而無緣踏上中師的校門，這給我打擊實在是太大了，整個人兒消瘦了下來。沒如愿以償到師范學校學習，也讓我感到深深的自責，很愧對親人為了我所付出的一切！

在等不到師范錄取通知的那些日子里，我情緒低落、壓抑、苦悶。在那無助的日子里，我把自己訂閱的《初中生優秀作文選》《少年作家》以及從地攤上買來的舊雜志一一翻開，把自己喜歡的詩歌用毛筆抄寫下來，然后貼在自己的房間里，既可以當作畫畫又便于閱讀。在這些詩歌中我特別喜歡普希金《假如生活欺騙了你》這首小詩，我不知在心里默念了多少遍，有時小聲地讀著讀著眼睛就濕潤了。為了獲得新的閱讀知識，我平時常到當村干部的堂哥那里弄到一些報紙，當讀到自學成才的報道，特別是通過自學走上文學創作道路的事例，我就把它剪下，然后貼在一本舊書里;比如雜志類不能剪的就抄寫下來，閑時就讀一讀，給自己暖暖心、鼓鼓勁！現在想來，在那難熬的日子里，是文字悄無聲息地撫慰著我那顆迷茫的心，讓我編織著異想天開的夢，滋潤了我那無助的靈魂，使我度過了那懵懂而躁動的青春歲月！

后來，我到當地村小學當代課教師，但這份臨時的工作對當時的我來說又是那么的渺茫。一天，我壯起了膽子跟母親和姐姐說藏在心底的秘密：我要去讀高中，畢業后就到外面進工廠（這是我當時的借口和幻想），然后去進行文學創作（現在想來那時又是多么的天真）。當然，我這樣說母親和姐姐并不知道什么是文學創作，但她們知道我是一個熱愛讀書的人，不敢當面傷我的自尊心，只好無奈地默認著。當年與姐姐同齡的姑娘都已成家立業，有的已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那時，母親正愁著姐姐的婚事。一次，母親終于忍不住了，對我說：你老是想著去讀書，問你姐姐愿不愿意，她可不能跟我們犁田耕地一輩子啊！后來，我再次跟姐姐說讀書這事，姐姐當然理解我讀書之心切，但她也左右為難。記得當時她說：你去讀書吧！我不嫁人了，等你讀成書我再出嫁也不遲。當時我母親也試探著關于我的人生大事，但我一直以沒有像樣的臥室為由而搪塞，可想而知，那時就我去讀高中這事家人是多么的無奈啊！

去讀書去實現夢想，這是我鐵了心的事。為了攢錢去讀書，學校一放假我就和寨上的人到百里以外的礦山去。在礦山，我鉆過礦井，做過挑礦工，吃了不少苦，從而更堅定了我去讀書的想法。后來我以社會考生報名參加中考并如愿以償錄取了高中，但天有不測風云，到高中讀了一段時間就感到身體不適，后來到縣醫院一查發現我的肺部兩邊都被感染了，這樣，我只好休學治病。病愈后，卻背了一筆醫療費，從此，也打消了我去復學的念頭。于是，又到村小學當代課教師，假期又到礦山挑礦掙錢還債，同時也忘不了訂閱一份自己喜歡的文學刊物。

在代課的那段歲月里我沒有丟掉閱讀這個習慣，也沒有忘記自己的“文學夢”。在教學之余或忙農事之后一旦有時間就隨手翻看報刊雜志，當拿到其他教師訂閱的雜志時，我如獲至寶，做了不少的讀書摘錄筆記。那期間也創作一些文字作品，并試著投稿，不過都石沉大海，將近十年的文學夢讓我深深地感到失望、無奈和迷茫，但我從沒產生過放棄念頭，常在心里安慰著自己：要有西西弗斯自強不息的精神;要有海明威《老人與海》中那位“老人”永不氣餒、百折不撓的堅韌品質;要有貝多芬“扼住命運咽喉”的勇氣;相信“天道酬勤”。這些勵志故事和名言警句常常閃現在我的心頭，支撐著我那顆脆弱的心靈。而今，才意識到，無論是當時的失意還是現在擁有這份穩定的工作，對于文學，我都是一個極其幼稚的理想主義者！但我無怨無悔，這或許也就是命中注定吧！

經過多年代課后，我終于有機會到都勻民族師范“代課教師班”學習。那年，我的文字也在州級報紙上變成了鉛字，這給我極大的欣慰，心里暗想：畢業回去之后可要在文學創作上多下一些功夫了。

在這里不得不說的是：在都勻民族師范學習的那兩年里，每一個星期天我都會從學校步行四十分鐘左右來到市中心百子橋頭的那個舊書攤，那里有著各種各樣的舊圖書，只要置身于這樣的書海里，心情就是那么的踏實，有時在書攤邊磨蹭近兩三個小時。市里的其它舊書攤我都基本到過，每個學期回家背包里總塞滿了舊書。而今，買書、訂閱已成為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最初的夢想并不那么容易實現，總是事與愿違，得到這份正式的工作后，物質條件有所提高，但生活狀態還是和原來沒有多大改變，教學之余我還得忙家里的農事，妻子身體不好，每當到農忙季節，我依然承擔著鄉下男人該承擔的農活。在我們少數民族地區，風俗雜酒事多，兄弟之間又礙于情面，沒辦法只得奉陪著，一旦喝上酒，什么讀書寫作都談不上了。

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由于大部分家長到外面打工，每到新學期開學報名的時候，就交代我為他們孩子擔保或先付報名費，這種事有左鄰右舍的，也有親戚朋友的。等他們從外面打工回來，今晚這家明晚那家地去喝酒，以表達他們的謝意;沒有這些事的兄弟也邀到他們家去，畢竟久別重逢！到他們家喝多自己也礙不了情面！禮尚往來嘛！一定要請上他們才了卻心愿，但醉了酒得耽擱好幾天。記得電話開始走進千家萬戶那幾年，這種事更勝一籌，聯系方便了，平時或逢年過節時還得拿著手機滿寨子找孩子們接聽電話。醉酒也好找孩子們接聽電話也罷！這都是人之常情，沒辦法！可時間一去不復返啊！

心不靜怎能談上寫作，寫得少了，原先的想法就難以實現。慶幸自己平時養成閱讀的習慣，即便片刻閑時我也要隨手翻閱一下，因為閱讀帶來的那種愉悅感讓我深有體會，什么苦惱、煩悶、疲勞都能在閱讀中或多或少得到釋放。然而，一個喜歡閱讀的人，當他失去之前擁有的這些精神食糧又是怎樣的難受和痛苦，這種事就落到我的身上。

2008冰災停電那年，鄰居利用柴油機發電，因使用不慎而發生了火災，當時火災發生在子夜，心里極度慌亂，自己發表的樣刊樣報、創作的書稿，以及占據自己書房兩面墻的書籍均化為灰燼，這是我“經營”了二十多年的精神食糧啊！心里受到的創傷真是無以言表。

寫了這么多不著邊際的文字，其實是自我宣泄、不吐不快罷了。但想想自己在那迷茫的歲月里，是閱讀、是書籍、是文字夢支撐著這顆脆弱的心，使自己坦然地從暗淡的日子里走了出來。

感謝書籍感激文字，是文字在我無助的歲月里，充實了我的心靈、慰藉了我的靈魂，拯救了一顆曾飽受過“滄桑”之心，使之有勇氣面對紛繁復雜的現實，直面生活中的種種“疙瘩”！永葆著一顆純凈如水和“幼稚”如初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