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靜

我對魚以及鮮味的味覺記憶均來自松花江支流的一個大水庫。
水庫位于連綿起伏的群山腳下,平日里金光閃閃,美不勝收。當時我們喜歡把書本上一切關于湖泊的美好想象都放置在它身上。
它們從來不會讓我們失望,總是時不時地定期造訪。優(yōu)良的水質賦予這些魚純粹的鮮味,人們總是用“與土腥味絕緣”來形容這種鮮。
每次它們出現(xiàn),仿佛一個小家庭里的人間盛事,要么貴客登門,要么是一個平淡無奇的日子,家中某個成員突然產(chǎn)生了大飽口福的念頭,并在無意間獲得了其他成員的積極響應。
不管怎么說,食物帶來的儀式感通常與人們鄭重的態(tài)度有關,水庫魚在構成味覺記憶的同時,也在一個小孩兒的腦海里建立起一條時空隧道。
它會讓家庭氣氛非常和諧,尤其是廚藝較差但自我感覺良好的一方此時會變得謙卑起來,比如我爸。雖然他放棄做主廚總以自己工作累了為由,廚藝精湛卻身為家庭弱勢群體的我媽絲毫不介意。
小小的我能感受到她的揚眉吐氣,拎著一條水庫魚大步流星地進入廚房,腰板始終挺得倍兒直,她知道,等她大功告成,我們所有人都將臣服于她的圍裙之下。
我們都要特別感謝那個灶臺,是它讓這種傳統(tǒng)烹飪方式充滿辨識度,無論從嗅覺、視覺還是味覺上。灶臺上的大鐵鍋氣勢威嚴,鐵鍋上方的墻壁往往是供奉灶王爺?shù)牡胤健?/p>
終日與慈眉善目的神仙相伴,大鐵鍋自然耳濡目染,成了我媽的得力助手。白鰱也好,鯉魚也罷,從水庫打撈出收拾妥當,隨即被她放入蔥花熗鍋后的大豆油中。
在大醬還沒有向灶臺魚進軍的年代,“貓把乎”,也就是藿香,統(tǒng)治灶臺魚的世界。這里的人們甚至形成了一種嚴苛的標準,灶臺魚就是要跟藿香在一起,永遠不分離。
我的任務是為我媽采摘藿香。
藿香大多野生,不知什么時候就在園子里迎風招展。為了博得幾分關注,它們通常把家安在最受歡迎的葡萄架旁邊,這樣人們在葡萄架下乘涼、玩耍,就會注意到藿香了,哪怕它的味道是那么讓小孩子一言難盡。
還好有灶臺魚,藿香很快實現(xiàn)“天生我材必有用”的夙愿。在大鐵鍋里添加涼水之后,就和姜片、白醋、白糖一起幫助灶臺魚進行滋味的提升。
香味就是從這時候彌漫了整個廚房,散發(fā)出灶臺魚的信號。當然,還要感謝那些柴火,否則大鐵鍋不會釋放出自己的威力和魅力。
小時候,大鐵鍋對于一個小孩兒來說是一個巨大的、驚喜的、神秘的存在。僅憑一己之力,你總要花費很大力氣才能掀開那只大鍋蓋。可是你又知道,當你掀開鍋蓋的一瞬間,一定有期望中的美味等待著你,驚喜就是,這種美味往往又超出你的期望值。
有時候,我們也會為灶臺魚加入一些配菜,粉條和豆腐,它們真是托了魚湯的福,平淡無奇的小綠葉立刻變得神氣活現(xiàn),總有人另辟蹊徑避開那條魚向它們發(fā)起猛攻。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充滿挑戰(zhàn)的人生,在吃完兩個玉米餅之后,果斷要了一小碗白米飯。當然,理由無非是:魚湯這么美味,你們怎么可以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