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傳統社團性理論的淡化

陳藝蓉

摘要：隨著一人公司被各國法律所承認，多數學者認為一人公司的出現是對公司傳統社團性理論的沖擊，但卻忽視了一人公司和社團性理論淡化的關系。現代公司對于聯合資本依賴逐漸降低，傳統公司的社團性理論也在歷史進程中衰退，加之有限責任的推動，被法律所認可的一人公司隨之產生;傳統公司法理論中的社團性固然不是現代公司的本質特征，對于公司的本質特征應關注公司作為法人的獨立性，一人公司與其他公司的共同之處就在于其獨立性，即公司與股東之間相分離。

關鍵詞：一人公司 社團性 公司本質特征

一、引言

隨著新興行業的快速發展，經濟分工的細化和社會發展的多元化為一人公司的產生提供了經濟基礎和社會背景，一人公司基于其決策高效以及股東承擔有限責任的優點，被法人和自然人所青睞，法人為了分散經營風險、小規模初創型的自然人為了將個人財產與公司財產分開，更傾向于在初期階段選擇成立一人公司。傳統公司法理論將社團性作為公司的本質特征，而現如今學界認為一人公司的出現對公司社團性理論有所突破。如此一來，“社團性”還是公司的本質特征嗎？“社團性”在今天是指股東的集合還是生產要素的集合，亦或者有其他的解釋？上述問題雖然引起了學界討論但最終并無定論，本文兼論公司的本質特征來探究一人公司是否是對公司社團性理論的突破。

二、公司的社團性理論

（一）傳統社團性理論

何謂公司？在歷史發展的長河中不同的學科、不同的時期對其有不同定義，《布萊克法律詞典》中將公司（ Corporation）定義為：“作為一個單獨的、與擁有它的股東相區別的人，在法律授權下運作，有權利發行股票并能無限期存在的一個實體;一個團體或人的聯結體， 依據法律規則其被確定為與組成的自然人相區別的具有法律人格的法律或法理上擬制的人，無限期存在，并具有章程賦予的法定權力。”在英美法系國家，公司是指數人出于共同目的而進行的組合;在大陸法系國家，公司是指依法定程序設立的以營利為目的的社團法人。上述概念都不約而同強調公司是數人的組合、是一個團體、是社團法人。長久以來“公司是營利性的社團法人”這一觀點被大陸法系國家所認可，法人依其內部組織基礎的不同分為社團法人和財團法人，前者以人的集合為基礎;后者以財產的集合為基礎。公司屬于社團法人，其股東是社團的社員，由此可知公司的社團性最終是對股東人數的限制。

我國學者對傳統的社團性理論都做出來不同程度的認可與借鑒，但伴隨一人公司的興起，公司是否仍具有社團性特征在學界一直有所爭論，肯定說認為無論從公司的本質還是從各國公司法的規定來看，公司都應當是一種擬制的人，無限期存在，并具有章程賦予的法定權力。社團或聯合體，這是公司和獨資企業的根本區別，忽視公司社團性的特征就失去了公司作為企業特殊組織形態的必要。所謂的一人公司只不過是公司的特殊形態，作為公司社團性理論的例外存在。有學者基于否定說認為用“例外現象”來解釋一人公司說明理論范式的虛弱;由于傳統的公司法人人格理論乃以“社團性”為核心概念的范式體系，因而一人公司的出現宣告了這一范式體系的危機，亦預示公司理論面臨變革。[1]

（二）社團性理論新說及評價

1.潛在社團說和股份社團說

日本學者為了維護“公司是社團法人”的本質，相繼提出了一些不同的學說，其中以潛在社團說和股份社團說最具代表性，前者是指一人公司的股份集中于一人股東，但公司設立后，由于股份的轉讓，仍存在變為復數股東的可能性。后者是指股份公司的公司信用基礎是股東出資形成的公司資本，股東地位即股份的復數可以滿足社團性的要求。

“潛在社團說”是從公司設立后存續期間的階段出發，基于股權的轉讓或者其他法律事由使得公司股東有潛在增加的可能性，但這種學說未免過于牽強附會。首先，對公司的社團性的論證應當是貫穿于公司成立到注銷的各個階段。從其概念來看，該種學說在本質上還是承認了一人公司的例外性，但無法論證一人公司在設立時的社團性體現。其次，實踐中一人公司并非都會基于股份轉讓而增加其股東人數，誠然，小規模初創型的自然人會選擇將一人公司作為其過渡階段，但往往未能吸納新的股東就走向盡頭。此外，對于那些長期投資者，特別是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發起設立的股份公司的股東，并不一定要轉讓自己的股份（出資）。[2]所以，該學說仍有諸多商榷的地方;“股份社團說”實質上是將社團性解釋為股份的復數而非股東人數的復數，該種學說拋棄了社團中的構成要素，“以股代人”的解釋方式與傳統社團性理論背道而馳。上述兩種學說雖有不足之處，但也為社團性理論的解釋提供了新的思維路徑。

2.生產要素集合說

支持該學說的學者認為團體性的基本定義不僅僅是人和財產的簡單相加，而是由財產、意思和組織關系形成的內在的、必然的聯系，是生產要素的集合。[3]生產要素中包含財產、意思和組織關系三要件，“意思和組織關系”、“財產”分別構成了公司生產經營的人和物的要素。生產要素是公司生產經營活動的最基本的元素，沒有它們，公司將不復存在。

有學者在此基礎上主張公司的社團性是指其是人的有機集合體而不是股東的復數性，一人公司并非由生物意義上一個人組成，作為物化的一人公司，它是由各種生產要素——物質的與非物質的——組成的。如果單純從“人的集合”的角度來理解一人公司的話，一人公司也具有團體性。因為它是“由股東，經營管理人員（董事、監事、經理等）及其組織機構，財產（資本）之類的人的因素和物的因素所組成的團體，具有復雜的團體關系。”該學說實質上還是以生產要素為核心，將“人”解釋為組成公司各個要素的提供者，與生產要素集合說并無差異。“生產要素集合說”將構成社團分為人的要素和物的要素，但為了刺激市場活力，推動經濟發展，近年來各國公司法對公司注冊最低限額和資金到位的期限要求不斷降低，我國2013年修訂公司法時也取消了最低注冊資本限額。放寬了市場主體準入管制，將公司注冊資本由實繳登記制向認繳登記制轉變。

三、一人公司與傳統社團性理論的邏輯范式

當我們在談論一人公司時我們在談論什么？從邏輯學的角度出發，在一人公司和公司社團性之間有兩種不同的三段論推理模式，第一，一人公司是公司，公司具有社團性，所以一人公司具有社團性;第二，一人公司是公司，一人公司不具有社團性，所以公司不具有社團性。顯然，后一種推理方式是顛倒了上下位概念，公司是一人公司的上位概念，一人公司不是否認傳統公司社團性理論的“利器”，它是公司不斷發展過程中社團性淡化的體現。所以在談論一人公司時應當更著筆墨去探究一人公司和公司之間的共性，探究一人公司與一般有限公司、股份有限公司的共同本質。談論一人公司是否是社團法人沒有意義，討論其是否是法人才有意義。[6]

（一）一人公司

“一人公司”是指由一個股東持有公司的全部股權或全部股份的有限責任公司或股份有限公司。[7]廣義的一人公司包括形式上的（即狹義的）一人公司和實質上的一人公司。形式上的一人公司既在實質上符合一人公司的含義，又在形式上得到了國家法律承認;實質上的一人公司是指公司股東人數符合法定最低人數的要求，但出資人或真正擁有股份者只有一人，其他股東或出資人都是為了逃避公司法規定而掛名的，其一般出現在立法上不承認的國家或地區，是為規避法律而進行的所謂“傀儡設立”，也有因股份或出資的轉讓而形成實質上的一人公司。根據一人公司在公司成立的不同階段分為以下兩種類型：設立階段的實質一人公司和形式一人公司;存續階段的實質一人公司和形式一人公司;

本文所討論的主要是形式意義上的一人公司即公司法所允許設立的一人公司。在公司設立階段時一人公司中 “人”的人數問題不同國家有不同的規定。

1.英美法系國家：

英國公司法區分兩種不同的公司，對每種公司的發起人的最少人數有不同的要求，非上市公司發起人僅需兩人，上市公司的發起人至少七人;美國各州的規定有所不同，大多數州規定為三人，但也允許僅有一個人負責辦理公司設立登記手續。

2.大陸法系國家

法國法規定發起人至少為七人，但1985年第85-97號法律將1966年的法國《商事公司法》第34條修改為：“有限責任公司是由一人或若干人僅以其出資額為限承擔損失而設立的公司。當公司只有一人時，該人取名為‘一人股東’。一人股東行使本章條款劃歸股東大會的權力。”從上述條文可以看出法國法明確承認了一人作為發起人設立公司的合法性。列支敦士登于1925年在《自然人和公司法》中首開一人公司立法的先河。依該法規定，股份有限公司、發起人公司和有限責任公司都可由一人設立，并可以一個股東維持公司的存續。如果公司中有若干名董事，并且這些董事都必須由公司的股東擔任，即使在這種情況下，股東的人數降至一人，亦不會導致公司的自動解散。并且，公司的單一股東對公司的債務不承擔個人責任。就此而言，一人公司是完全有效的。

3.中國對一人公司的法律規定

我國目前對一人公司的規定僅在《公司法》第57條肯定了一人有限責任公司的法律地位，指只有一個自然人股東或者一個法人股東的有限責任公司。并且于第58條對 “一人”設立一人公司的數量做出了限制。由此可見，我國對一人股份有限公司還是未作讓步，設立股份有限公司的發起人人數為二人以上二百人以下。我國一人有限責任公司的特征是：公司只有一個自然人或法人股東，既包括在設立階段僅有一個自然人或法人股東，也包括在公司設立時多位股東，但在公司設立后由于股權轉讓等原因變更為僅有一個自然人或法人股東;同時，該股東享有公司全部股權。

（二）一人公司與其他公司的共性

依股東集合說理論，本文否定了一人公司的社團性，也不贊成將目光集中于一人公司和社團性理論的沖突之上。一人股東和一人公司財產關系與普通公司的股東和公司財產關系并無不同，在理論上一人公司的股東財產和公司財產相互獨立，各國立法也注意到了一人公司中股東對公司的絕對控制權和管理權，為防止股東對公司法律人格的濫用，在一人股東和公司財產混同時規定了法人人格否認（揭開公司面紗）制度以保護債權人的利益。由此可見，一人公司與其他公司同是營利性法人，一人公司的興起不僅通過各國立法為經濟發展提供更多路徑，也推動了公司本質的理念更新。

（三）公司本質特征的理念更新

法律專門區分了法人成員個人的財產和歸屬于社團的財產，后者被作為社團的權利和義務的唯一責任財產基礎[8]。社團性已然不是公司的本質特征之一，公司作為法人組織的本質在于公司獨立于出資人（發起人），其法人性包含人格獨立和財產獨立兩方面，所謂公司有獨立的法人財產，主要意味著公司的財產與其股東的個人財產是相分離而存在的 。在規范制普遍適用的今天，只要一個組織具備了法律所規定的特定要件，即如制定有章程、成員數量符合最低要求、有一定的財產保障，那么該組織就具有權利能力， 行為能力伴隨著權利能力的產生從而成為法律意義上的法人。一言概之，公司的本質仍集中于公司本身的獨立性，無論是一人公司還是其他公司，人格的獨立和財產的獨立才是其本質特征，正如梅迪庫斯所言：“具有法人性質的團體是指某種特定的組織形態，其特征是組織本身相對于成員而言具有高度的獨立性。[9]”

四、結語

經濟的發展催使資本聯合不再是構成公司的主要功能，加之有限責任的推動，傳統公司的社團性理論也在歷史進程中悄然退出舞臺，在這一過程中一人公司應運而生。首先，現代公司和傳統公司固然存在云泥之別，但一人公司的出現并非是傳統公司法理論的突破，而是公司發展變化的體現。其次，一人公司的出現推動了公司本質特征的更新，無論何種形式的公司，其存在和存續的前提不是復數股東，而是公司自身相對于股東來說具有高度的獨立性。傳統社團性理論的淡化顯然應當受到理論界的正視，唯有這樣才能使得公司法理論更加自洽、規則體系更加完善和嚴密。

參考文獻

[1]王涌：一人公司導論《法律科學》[J].1997 （04） .

[2]朱慈蘊：一人公司對傳統公司法的沖擊 《中國法學》[J].2002（01）.

[3]左婧：公司團體分類方式研究 ———“生產要素集合”理論的視角 《延安大學學報》[J].2018（01）

[6]王保樹崔勤之 中國公司法原理[M]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9-09：116

[7]王保樹 商法[M]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01.

[8]江平，龍衛球.法人本質及其基本構造研究——為擬制說辯護[J].中國法學，1998（03）：71-79.

[9]朱慈蘊. 公司法原論[M].清華大學出版社，2011：8.

[10][德]迪特爾·梅迪庫斯：德國民法總論[M]法律出版社 2001：816

[11][德]迪特爾·梅迪庫斯：德國民法總論[M]法律出版社 2001：8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