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三

武士豪

徹夜的火車別樣難熬，我如往常般翻讀史籍，重拾思索：誰的出現，如九天之光，劃破萬古長夜？

我自言道，應是周游行教之孔丘，或是八表同風之嬴政。丘，以仁禮開萬世忠孝悌節，政，以一統定中華山河永固。

聽罷，他輕搖頭，說，當是石三。我不解。于是，他向我講述了石三的故事。

四十年前，他最后一次見到石三的時候，石三已經睡下了。

娘撒手之前，吩咐他，要他一定去城里看看石三。

年幼時，娘獨自拉扯著他，白天背著犁杖下地，夜里就著煤油燈縫補衣裳。他問娘，地里打的糧食，什么時候可以儲在自家的缸里？娘望著窗外，長夜昏暝，不見青山，這日子，祖輩代代即如此了。

直到有一天，石三來到村里。

石三帶人闖進鄉紳的深宅大院，開糧倉，收地契，奪長纓，把它們交到了娘的手里。石三告訴娘，這些本就是你的。

他與娘的日子好過了起來，平日的言行不再畏縮，歲末的糧食也有了結余。娘說，希望石三永遠留在村里。

但是石三決計要離開了。石三告訴娘，他要去更多的地方。從那之后，娘再也未能見過石三。

娘撒手之前，吩咐他，要他一定去城里看看石三。

四十年前，他最后一次見到石三的時候，石三已經睡下了。

那時，有一位老嫗與他一道來看石三，同我與他一樣，他們也是在火車上相識。見到沉睡的石三，老嫗猛然間跪倒在地，泣不成聲。

石三，不曾為自己留下些許。拿了糧食與地契的人們，卻總是記得他。

我想，石三應正是我所上下求索的光。

無論唐宗宋祖，還是秦皇漢武，總不過是假百姓之軀，成一家之就。鄉紳之糧倉從未虧缺，而生民之衣食始終寥寥。長夜，終歸是長夜。

我從未見過石三。當我夜行于林，仰望蒼穹，雖長夜如漆，腳下卻道路分明。原來，這就是劃破萬古長夜的一束光。它從一個我未曾到達的地方而來，指向海晏河清。

于是我變更行程，補辦車票，也想去城里看看石三。

他告訴我，車廂內俱是去探訪石三的人，而除卻他，均同石三素未謀面。一位年逾百歲的老者關切地問我，你說，石三他老人家，身體還好吧。

我見到石三的時候，石三依然在沉睡，一如四十年前的情形。

如日初升，紅徹東方，我想，石三這束光永不會滅。它曾照亮過的人們，又化作一束光，與石三一道，繼續照亮后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