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奧運，那些陪伴國羽成長的日子

張楠

這支隊伍對于所有對手來說都太神秘了

7月18日，北京在清晨下起了雨。人們都說風調雨順，這是個好兆頭。

18個月沒有打過國際比賽，誰都會有些忐忑，但唯獨國羽這些年輕人好像什么都不擔心，他們開心地登上大巴，奔赴東京。在飛機上，他們就玩兒起了小視頻和自拍。他們像極了一群只是去參加公開賽的孩子們，只是這一次前往的地點更加有趣，人更多、更熱鬧。在他們身上，大賽前的緊張感早已被新鮮感所取代。

到了奧運村，他們結伴去大餐廳吃飯，跟外國運動員換pin，去體驗免費的理發服務。就連諶龍看到這些師弟師妹們的樣子都很羨慕，羨慕他們的年輕和朝氣。

位于東京西北的武藏野之森林綜合體育館已經等待好了迎接國羽，雖然外部結構和整個體育館的功能使用方面都跟兩年前的日本公開賽不太一樣，但場館里面卻一點兒都不陌生。

“怎么樣？這場館布置是不是很熟悉？”剛到賽場的那天，單打主教練夏煊澤就非常驕傲地問我。的確，從場地的布置到場館的主色調再到燈光，都跟6 月底在成都舉行的奧運模擬賽一模一樣。為了把細節做到位，隊伍準備這次奧運模擬賽的時候，就通過內部渠道拿到了東京奧運會比賽場的效果圖，完全復刻了賽場的樣子。因此，當隊員們真正進入奧運賽場后，絲毫沒有陌生感。

同樣做足困難準備的還有路程，從成都雙流基地到鳳凰山體育館一個半小時的路程，的確像極了從位于港區的奧運村到地處調布的武藏野森林綜合體育館。而隊伍經過之前的考察和協調，終于還是在調布協調下來一個單獨的保障營，防疫完全按照奧運會統一標準。隊員們雖然不能住在這里，但在比賽訓練之余，那里卻可以讓隊員很好地休息調整。

開賽前，日本電視臺每天都會介紹一些日本代表團的重點項目，賽前一天正好介紹的是羽毛球。作為電視臺請來的嘉賓主持，日本前國手潮田玲子表示，日本隊現在最擔心的就是中國隊，因為很久沒有見到他們，這支隊伍對于所有對手來說都太神秘了。

那些開心的時刻

小組賽最后一天晚上的比賽，我第一次來到武藏野森林綜合體育館。跟我兩年前采訪日本公開賽時相比，體育館完全不一樣了。入口被調到了體育館后面的巷子里;為了方便場館內的管理，新聞中心設在體育館邊一個臨時搭建的房子里。

那天，我走過那條木板搭建的通道，迎面看到了來參加比賽的諶龍和夏煊澤。此時，桃田賢斗剛剛迎來自己在奧運會小組賽上的首戰，新聞中心內擠滿了日本記者。

桃田賢斗第一局15比21落敗，第二局最后階段，夏煊澤恰好路過新聞中心，他在角落里扒著窗戶看著最后幾個球，“如果這一關桃田能挺過去，那這次奧運會他會變得更強大?！彼谡f這句話的時候，在新聞中心里的世界羽聯新聞官正回頭看著他笑。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對于中國男單來說這場比賽很重要。但就算桃田沒有過的了這一關，國羽男單也不能松懈，這也是小組賽結束后隊伍反復跟隊員強調的。

第二天的混雙半決賽，“黃鴨”組合和“雅思”組合不負眾望會師決賽。當雅思最終獲得勝利之后，張軍、夏煊澤在看臺上擊掌擁抱。離開的時候，我在樓道里看到他倆，雖然離著遠遠的隔離帶，軍總豎起了大拇指。

這是開了個好頭。

在混合采訪區，我問“黃鴨”組合完成了這半區的任務，現在什么感覺？東萍如釋重負地說：“爽！”而鴨子的臉上并沒有勝利的喜悅，他認真地說：“我覺得我們的任務還沒有完成，還有最后一場比賽。”我在他的臉上看到了堅定。

每天走到混合采訪區，陳雨菲都會跟大家開心地聊天，即便到了決賽前，她還不忘開玩笑。組委會給日本媒體特意準備了一個單獨的采訪區，考慮到記者比較多，為他們準備了一個麥克和音響。但當日本隊隊員紛紛被淘汰后，那個區域就自動留給了中國記者。陳雨菲走過來，發現又是麥克又是音響，嚇了一跳。自己開玩笑說：“要不開個演唱會吧！”

就是這樣的心態，讓陳雨菲在決賽上都能如此淡定。沒有比這場更艱難的決賽了，但只要她站在場上，就是那么穩。

女單決賽這一天，武藏野體育館內的中國志愿者們送給了我一面大國旗。我們幾個中國記者充當起了拉拉隊，瘋狂地為陳雨菲加油。當她最終勝利的那一刻，我們也覺得無比驕傲。

夏煊澤從遠處的運動員看臺走過來，雙眼通紅，眼里噙著淚。頒獎儀式開始前，他和相熟的記者打了個招呼就走了，“我不敢看了，我怕我看了會哭得更厲害?！庇∠笾猩洗慰吹剿@個樣子，還是5 年前在里約諶龍奪冠的那一刻。

那些傷痛終將會成為難忘的記憶

混雙決賽那一天，我和央視的劉菡坐在一起看比賽。或許是太了解這兩對選手為了奧運會的付出，也太了解這枚金牌對于他們的意義，我倆看球全程都很沉默，但是心情復雜。

之前6月去成都采訪模擬賽時，我們曾經徹夜聊過這兩對選手，他們深受傷病困擾，但他們通過奧運會延期這一年建立起對彼此更堅定的信任。

“多精彩的比賽啊！這真的是這個周期最好看的混雙比賽?！蔽覀儌z只說了這一句話。其實大家也想到了一起，如果就這樣單純地欣賞比賽該多好，不要決出勝負。比賽結束，我自己哭花了一個口罩。真的沒有想到，這場國羽的內戰卻成了我奧運會上的第一個淚點。

第二天男雙決賽后，李俊慧遠在遼寧的媽媽在體校組織下看完了比賽，她捧著一束束鮮花說：“我兒子經歷了那么多傷病，他能夠站在賽場上，我就為他驕傲。”我們把母親這句話拋給李俊慧，他開始回憶起從小母親辛苦把自己培養大的一幕幕，讓人更加感同身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劉雨辰的父母被請到了騰訊演播室錄制節目。以前父親劉慧生被叫做劉教練，而現在很多剛剛認識他的人，都把他的微信名字改成了“劉雨辰爸爸”。他開心這樣的身份轉變，因為他為兒子驕傲。

在演播室錄制的這一天，他帶來了兒子這些年奪得的獎牌，他把每一個獎牌背后的故事都講給大家聽。劉教練雖然跟兒子聊得最多的都是羽毛球，但是兒子的每一步付出他都感同身受。

一家三口在劉雨辰比賽結束后在線上見面，劉慧生笑中帶淚地告訴兒子：“沒事兒！回來咱去吃涮羊肉！”

我在武藏野體育館外面的長椅上看完了這些畫面，再次哭花了又一個口罩。

直到決賽結束，張軍依然還在為女雙惋惜。陳清晨和賈一凡何嘗不是呢？陳清晨每天都樂呵呵地走過混合采訪區，半決賽贏了，大家都覺得她應該開始對沖擊金牌有想法了，她自己卻笑著說：“我已經拿到獎牌了誒！好開心！”

盡管這樣放松的心態并沒有幫助她們奪得冠軍，但她們在來不及回想自己的艱辛之前，先選擇去擁抱對手也是她們尊敬的前輩波莉。直到站在領獎臺上，兩個人才反應過來，抱在一起痛哭。

那天是陳清晨父親的生日，父親并不在乎陳清晨送給自己的獎牌是什么顏色的。聽到父親的話，搭檔賈一凡第一個先是驚訝地看向陳清晨，她一定是擔心搭檔會有包袱。而陳清晨哭著說：“來之前，自己感覺連小組出線都難，能夠獲得這樣的成績，雖然也遺憾，但也對得起自己的付出?！?/p>

是的，我又哭花了一個口罩。

幾個小時之后，男單決賽后，諶龍脫掉球衣去擁抱安賽龍，感覺是把自己的時代交給了安賽龍。賽后，張軍告訴我們，諶龍的腳上已經磨出了兩層血泡。

看著諶龍這次的淡定和堅毅，一直覺得很開心，這是一個真正成熟的運動員該有的樣子。我從來沒敢想奧運會之后會是什么樣子，但有同行反復在問諶龍奧運之后是否退役的問題，我就坐在諶龍對面媒體席的第一排，眼淚開始止不住地流。

太專注于這次奧運會，讓我忘記了每次奧運會之后都會面臨的分別?；叵胧昵皠倓傇谑厘\賽上亮相，原本意氣風發想要有一番作為的諶龍第一輪就輸給了危地馬拉的科登，如今科登已經從當年的帥哥變成了謝頂大叔，諶龍也經歷了一個運動員所有該去經歷的成功、失敗和痛苦。

沒有人能夠永遠留在這個舞臺上，終究會有離開的那一天。從我第一天做記者我就知道這個道理，但還是一次次無法接受這樣的分別。因為，他們曾經留給我們太多的感動，那終將都會成為每個人心中的經典。

比賽結束的那一天，我坐著凌晨1 點的班車回酒店。班車上只有我一個人，五年的等待只凝聚在這短短的幾天，有些意猶未盡。來之前大家最關心的疫情，這次反倒成為了我們最不關心的問題，因為有那么多美好的東西等待我們去記錄。因為，三年其實很短，我已經開始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