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恩朝 蔡亦蘊 王韻 吳彥
(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精神衛生中心心境障礙科,上海 200030)
抑郁癥是青少年常見的精神障礙,國內外的研究顯示青少年抑郁癥患病率為5%~13%,抑郁癥狀發生率為22.6%,12歲以后女性抑郁障礙患病率明顯高于男性[1-3]。青少年的抑郁癥與童年期創傷、家庭教養關系和個體氣質等都有關系[4-5],了解家庭教養關系和青少年抑郁癥之間的關系有助于提出預防措施。青少年抑郁情緒指有多重抑郁癥狀,如情緒低落、乏力和易激惹等,但未達到疾病診斷標準[1-3]。
自殺意念是指有傷害自己的意愿,但沒有形成自殺的計劃,沒有行動準備和實際傷害自己的行為[6]。青少年自殺和消極觀念帶來嚴重的社會影響和不良家庭后果,對其原因探索迫在眉睫。自殺是15~19歲青少年的第二大致死性因素[7]。青少年的自殺意念發生率為10.72%~12.1%,自殺企圖和計劃為8.1%;青少年自殺與抑郁癥呈明顯正相關[8-15]。抑郁情緒、焦慮情緒和低社會支持是高自殺企圖風險的預測因子[16-17]。對青少年自殺意念的危險因素探索,調適青少年的成長環境,預防青少年自殺行為,具有重要的臨床和社會價值。
既往研究從家庭環境和功能角度出發,發現父母的關愛和溫暖是青少年抑郁情緒的保護性因素,而過度干涉、親密度降低、拒絕和家庭沖突是青少年抑郁情緒和自殺意念的風險因素[3-5,18-19],但并未從控制性角度出發探索父母控制因素與青少年抑郁情緒和自殺意念的關系。近年來,構建良好的教養關系以幫助青少年營造健康心理日益受到重視[3,18]。本研究探討父母教養關系與青少年抑郁情緒及自殺意念的關聯,研究假設父母的關愛和鼓勵減少、父母的控制性增加可增加抑郁情緒和自殺意念的風險。
于2014~2018年在河南省新鄉市某初中和高中班級進行整群隨機抽樣調查研究,以班級為單位進行問卷調查,一共調查了6 195名青少年。
1.2.1 父母教養方式問卷 采用父母教養方式問卷(Parental Bonding Instrument,PBI)[14],由被試者回溯性地回答16歲之前,在原生家庭中父親和母親對其教養行為。本研究使用的是該問卷中的關懷鼓勵和控制維度。關愛因子為1、2、4、5、6、11、12、14、15、16、22共11個條目,反映父母的關愛、理解和支持;鼓勵自主因子為3、7、13、19、20、23共6個條目;控制因子為8、9、10、17、18、21共6個條目;反向積分為2、4、14、16、18、22共6個條目。問卷采用0~3的4點記分,其中0代表“非常不符合”,3代表“非常符合”。
1.2.2 Kutcher青少年抑郁量表(11項) 本研究使用Kutcher青少年抑郁量表(11項)(Eleven Item Kutcher Adolescent Depression Scale,KADS-11)對青少年的抑郁癥狀進行評估。由周慧鳴等[20]翻譯,并在中國進行效度和信度檢查,其Cronbachα系數為0.84,靈敏度為89%,特異度為90%。
KADS-11由11個條目組成,每個條目分別描述抑郁情緒的核心癥狀,包括情緒低落、無價值感和興趣減低,也包括軀體癥狀(軀體不適、睡眠困難等)及自殺觀念行為。每個條目分別按0~3分計分,即0分:幾乎沒有;1分:很多時候有;2分:大部分時候有;3分:所有時候有。總分≥9分判定為有抑郁情緒。其中第11條目“有自殺、自傷的想法、計劃或行為”,如果≥1分,判定為有自殺意念。
將一般資料和量表裝訂成冊,被試者需要留下姓名、學號和父母的聯系方式,以便隨訪研究。量表以班級為單位進行集體施測,由學校負責心理咨詢老師協助講解調查的目的和意義,現場指導學生填寫完成后提交。
采用SPSS19.0軟件進行統計學分析。計數資料以例數、百分率(%)表示,采用多因素logistic回歸分析評估青少年抑郁情緒及自殺意念與父母教養方式之間的關聯。以年齡和性別作為控制因素,抑郁情緒和自殺意念作為因變量,父母教養關系中的關愛因子、鼓勵因子和控制因子為自變量,變量篩選采用進入法,檢驗水準α為0.05。
6 195名青少年中,完成有效問卷6 194名(99.98%)。其中男性2 586名(41.75%),女性3 608名(58.25%);最小年齡為11歲,最大為20歲,平均(16.4±1.9)歲。6 194名青少年中,11~12歲300名(4.84%),13~15歲1 345名(21.71%),16~18歲3 901名(62.98%),19~20歲648名(10.46%);父母離異或再婚208名(3.36%);父親初中及以下文化程度4 001名(64.60%),高中及以上文化程度2 193名(35.41%);母親初中及以下文化程度4 368名(70.52%),高中及高中以上文化程度1 826名(29.48%)。
21.52%(1 333/6 194)青少年有抑郁情緒;女性和男性抑郁情緒發生率的比較差異無統計學意義(P=0.452)。8.20%(508/6 194)青少年有自殺意念,其中男性發生率明顯高于女性(P=0.003)。見表1。

表1 男性和女性青少年抑郁情緒和自殺意念發生率的比較 [例(%)]
以年齡和性別作為控制因素,抑郁情緒為因變量,父母教養關系中的關愛因子、鼓勵因子和控制因子為自變量,進行多因素logistic回歸分析,顯示青少年的抑郁情緒與母親的控制(OR=1.059,P<0.001)和父親的控制呈明顯正關聯(OR=1.061,P<0.001),而與母親的關愛(OR=0.937,P<0.001)和父親的關愛(OR=0.917,P<0.001)呈明顯負關聯。見表2。

表2 青少年抑郁情緒與父母教養關系的關聯
以年齡和性別作為控制因素,自殺意念為因變量,父母教養關系中的關愛因子、鼓勵因子和控制因子為自變量,進行多因素logistic回歸分析,顯示青少年的自殺意念與母親的控制(OR=1.110,P<0.001)和父親的控制(OR=1.076,P<0.001)呈明顯正關聯,而與母親的關愛(OR=0.895,P<0.001)和父親的關愛(OR=0.914,P<0.001)呈明顯負關聯。見表3。

表3 青少年自殺意念與父母教養關系的關聯
本研究發現青少年的抑郁情緒與父母控制存在明顯的正性關聯,青少年自殺意念與父母的控制也存在明顯的正性關聯。控制性是一種攻擊的表達方式,在家庭的教養關系中有重要的影響。通常家庭關系矛盾、父母對孩子的控制讓青少年產生難以抑制的憤怒無法表達,而特質性憤怒(trait anger)構成了青少年拒絕自我、無法表達自我、否定自我的認知不良圖式。本團隊既往的研究也發現溫暖和支持的家庭關系是青少年抑郁癥的保護性因素,而矛盾性增多是抑郁癥的危險因素,家庭中缺乏鼓勵、過度控制、過度懲罰嚴厲等因子是教養方式中的不良因素,增加了青少年抑郁癥的風險[4-5,21-22]。Hou等[23]建立情緒調整困難模型,認為早年的親子教養構建了成人后的親密關系和自我的認知特質的基礎。控制性的教養關系可能成為負性認知和情感難以表達的基礎,增加青少年抑郁的風險。
本研究發現父母的關愛是青少年抑郁情緒的保護因素,與既往研究結果一致[23],提示父母關愛可以減少青少年抑郁情緒發生。父母認為自己對孩子的關愛和孩子眼中父母的關愛有些許不同,有研究認為父母給予“愛的名義”的控制,而孩子的抑郁情緒和攻擊水平反而更高[24],有可能父母的關愛有時也是一種控制的表現。本研究只是從青少年視角評估父母關愛,父母關愛是青少年抑郁的保護因素,后續需要進一步評估父母的關愛是否是青少年心中所需。因此,父母與孩子建立良好的溝通,理解他們需求的關愛,有利于減少青少年抑郁情緒的發生。
父母的控制影響青少年的情緒發展,對進食和情緒都有重要的影響[25]。消極教養風格,如冷漠和控制的教養方式顯著增加抑郁的患病率,并且父母控制程度越高,青少年的抑郁癥狀越重[26]。父母的控制因素會影響青少年構建負性自我認知模式,負性認知是父母控制因素與青少年抑郁的中介因素[27]。父母的控制行為,也是對青少年內心情感和認知的一種拒絕,否認孩子的情感,增加了青少年抑郁情緒[28]。父母教養為過度縱容或控制都會影響兒童的外化行為[29]。父母過度的控制是情緒表達困難,無法調用可用的情緒表現,常常和青少年的述情障礙、網絡成癮及抑郁障礙有關[30]。因此,控制性教養關系可影響青少年的抑郁情緒[23]。
另外,直升機教養關系(helicopter parenting)是父母直接干預和控制的表現,通過“直升機方式”干預兒童和青少年的行為,青少年有更多的情感功能失調,決策和學習功能均下降[31]。直升機教養關系中常常同時存在其他童年創傷經歷,比如兒童期軀體虐待、情感虐待、心理忽視、低照顧、高拒絕、高過度保護和控制,對青少年的抑郁癥有明顯的影響[32]。也有研究認為父母教養關系中控制性維度預示著青少年抑郁障礙、焦慮障礙、精神分裂癥的風險增高[33]。
本研究未發現父親和母親控制對青少年情緒的明顯差異,但是既往研究顯示,父親的控制有更加突出的影響[19]。父親的控制對青少年的外化性行為有重要影響[33]。父親的教養方式影響青少年認知的發展[2],父親在青少年的成長中有重要的影響,單親的母親撫養孩子更加容易出現思維反芻(rumination)和抑郁癥狀群[34]。后續可以擴大樣本量,進一步探索父母在教養角色中的差異。
從心理發展角度出發,不安全的依戀關系可能影響抑郁情緒的發生和發展[35]。研究認為父母的關愛相比于父母的控制程度是保護因素,父母的控制與青少年的焦慮關系更密切[21-22],而且焦慮的依戀關系中介了父母教養行為與抑郁之間的關系[36]。父母感受到焦慮情緒和不安全,更加容易通過控制的行為來表達,對青少年的抑郁影響有重要影響。本研究也有類似的發現,父母的關愛可以減少青少年抑郁情緒和自殺意念發生的風險。
青少年自殺的危險因素包括抑郁情緒和家庭支持降低[4]。抑郁障礙的外化行為常常有攻擊、自殘或自殺等行為,青少年的自殺意念不僅僅是抑郁癥的癥狀之一,也是通過外化行為對外界環境敲響警鐘。既往研究顯示,家庭的矛盾性增多和親密度下降是青少年自殺意念的影響因素[4]。青少年抑郁、焦慮、自尊程度降低、家庭凝聚力和社會支持不足是青少年自殺未遂風險的預測因子[15]。本研究與上述研究結果相似,父母控制性增多,青少年的自殺意念明顯增多,而父母的關愛和支持越多,青少年自殺意念越少。如同前文所述,父母的過度控制會讓青少年認為自己“無能”和拒絕青少年表達自身的需求,會讓其自我情緒更加壓抑和憤怒,讓有抑郁情緒的青少年更加雪上加霜,需要高度重視。
本研究為橫斷面研究,樣本比較單一,后續將會在不同城市進行調查研究,比較不同文化背景下的差異。
綜上,本研究發現家庭教養關系中父母的關愛可降低青少年抑郁情緒和自殺意念的發生風險,而父母控制可增加青少年抑郁情緒和自殺意念的風險。因此,在家庭教養關系中,構建父母關愛的教養關系,減少過多的控制行為,使孩子的情緒得到有效的自我正確管理,可以減少青少年抑郁情緒和自殺意念的發生。父母要注意維護自己情緒的穩定性,對青少年給予更多的鼓勵和關愛,避免過多控制,以減少青少年抑郁情緒和自殺意念的發生[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