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姚
無論是南京長江大橋、上海南浦大橋、浙江錢塘江大橋,抑或汕頭海灣大橋、虎門珠江大橋,都鐫刻著同一個響當當的名字:李國豪。這位從廣東省梅縣走出的造橋大師,畢其一生,都在書寫新中國的橋梁傳奇。世界同樣認可李國豪的卓著功勛,早在198l年,李國豪就當選世界十大著名結構工程專家之一,進入該領域的世界級大師行列。
綜觀李國豪92年人生旅程,有兩個關鍵詞如影隨形——橋梁和同濟大學。李國豪的造橋業績世人有目共睹,而他一手打造百年名校的教育家風范,同樣令后人景仰不已。
1913年4月13日,李國豪出生于廣東省梅縣蓮塘村一個貧苦農家。生為寒門之子,李國豪卻志向遠大,16歲時,正在讀高一的少年只身來到上海,順利考入當時以醫科和工科名世的國立同濟大學。1936年,他以全優成績畢業,而畢業前夕的一段實習經歷,最終決定了他未來的事業方向:他到杭州錢塘江橋工地上干了一個月,從此,橋梁設計占據了他人生的首要位置。
“從字面看,橋是繞過一個障礙的意思。”這是李國豪廣為流傳的一句名言,他的人生傳奇從此圍繞著橋梁次第展開。畢業后,李國豪留校擔任結構力學和鋼筋混凝土結構助教。一年后,抗日戰爭爆發,他代替離校的德國教授講授鋼結構和鋼橋課程,這成為他其后幾十年橋梁科研、教學與工程實踐之路的起點。
1938年秋,李國豪獲德國洪堡獎學金資助,前往德國達姆施塔德工業大學進修。該校歷史悠久,土木工程系在德國高等學府中名列前茅,享有極高的學術聲譽。
留學期間,李國豪一如既往地勤奮刻苦,保持著優等生本色,他的表現與潛能很快引起土木系新到任的教授克雷伯爾的注意。克雷伯爾是德國鋼結構協會負責人,身兼著名的《鋼結構》雜志主編一職,愛才心切的克雷伯爾破例將他招至門下攻讀博士。
伯樂很快就慶幸地發現,這是一匹天賦異稟的千里馬。1939年春,李國豪結合當時擬在漢堡修建的一座主跨800米的公路鐵路兩用懸索橋工程,開始博士論文研究工作。他以最優異成績獲得工學博士學位,博士論文《懸索橋按二階理論實用計算方法》在《鋼結構》雜志發表后,在橋梁工程界引起極大反響,“懸索橋李”的美名不脛而走,這一年,李國豪剛剛26 歲。
幾乎與李國豪的博士學位論文研究同步,第二次世界大戰全面爆發,李國豪獲得博士學位后無法返國,只能留在克雷伯爾的教研室搞科研。1942年,李國豪又以論文《鋼構分析的幾何方法》,成為首名獲得德國“特許任教工學博士”學位的中國留學生,這位雙料博士對懸索橋、重梁橋和結構穩定的分析做出了創造性成果,提出橋梁建筑史上的變位理論實用計算方法,轟動易北河兩岸和阿爾卑斯山間的整個橋梁工程界。他的論文至今仍作為經典懸索橋二階理論的寶貴歷史遺產,被各國教材所引用。
盡管在異國取得了驕人的學術成就,但李國豪始終記掛著戰火紛飛的祖國。多年以后,他回憶說,最難忘的就是等待回國的那段日子。
留德發奮苦讀之余,也在德國收獲了愛情。1941年冬天,李國豪與在維茨堡大學醫院工作的醫生葉景恩博士結為伉儷。二戰結束后,已遷至德國南部的李國豪偕同妻子,急不可待地坐上一列美軍軍列,風塵仆仆趕到巴黎。兩天后,又轉往馬賽,住進了收容所。在顛沛流離的歸國之旅中,夫妻倆迎來了一個小生命——他們的大兒子李歸華!幾個月后,他們終于坐上一艘從法國到越南的船,于1946年3月到達西貢(現改名為胡志明市),并輾轉到了上海。其后,同濟大學從四川遷回上海,李國豪得以重返母校,出任土木系主任。
新中國成立以后,李國豪迎來了施展才華的黃金時期。1952年,同濟大學院系調整,李國豪被任命為同濟大學教務長,他領導同濟的專業建設,創辦了橋梁工程專業,并先后出版了中國第一部在此領域的中文教材《鋼結構設計》和《鋼橋設計》;3年后,他開始培養橋梁工程研究生;后來又出版了《橋梁結構穩定與振動》一書;1956年,他擔任副校長,不久又創設工程力學專業,他親自授課,培養了首批工程力學專業的大學生。
1954年,李國豪受聘為武漢長江大橋技術顧問委員會成員。一年后,他成為首批中國科學院技術部學部委員(即今中國科學院院士)。武漢長江大橋建成沒多久,我國又于1958年開始著手籌建南京長江大橋,決定完全由新中國工程技術人員自主設計、施工,這不啻嚴峻的自我挑戰。
誰能擔起科研攻關的重任?歷史又一次選擇了李國豪。出任南京長江大橋技術顧問委員會主任時,李國豪45歲。中國橋梁第一人的位置由此奠定,此后,幾乎中國所有的重點橋梁——上海南浦大橋、江陰長江大橋、虎門珠江大橋、汕頭海灣大橋、長江口交通通道、杭州灣交通通道、瓊州海峽交通通道等,無不與這位大師的名字緊密聯結在一起。
1966年,“文革”禍起,李國豪以莫須有罪名被囚于不過幾平方米的隔離室中,一囚就是兩年。但即便遭此劫難,李國豪也不改橋梁大師的一片丹心,竟獨立解決了中國現代造橋史上的一道難題。
原來,被隔離的李國豪在聽廣播時,無意中獲知南京長江大橋行將通車,他想起了武漢長江大橋,因為就在那年的通車典禮中,大橋曾出現晃動現象,而國內橋梁學界對晃動原因始終拿不出一個令人信服的科學解釋。于是,一個感人至深的故事在局促囚房里上演:失去人身自由的科學家兩手空空,憑著卓越超群的理論基礎和創造思維,借助報紙的邊角和夾縫,演算推導,獨辟蹊徑,在一年多的隔離審查中,他竟完成了大橋振動的初步理論研究。此后,李國豪又托人找到試驗模型材料,用極原始的辦法偷偷制作出桁梁橋模型。
1982年李國豪在同濟大學橋梁實驗室。圖片|上海科協
之后,從囚室走出,李國豪又被驅至校內監督勞動。苦難歲月何時到頭?他無法卜知。但他清醒地認識到,人類社會總要走向昌盛發達,橋梁工程事業總要不斷開拓發展。于是,他把自己的家變作了研究室,做起了橋梁模型和扭轉試驗,并繼續完善理論分析和計算上的步驟。1973年,李國豪大功告成,完成囚室歲月中的專著《桁梁扭轉理論——桁梁橋的扭轉、穩定和振動》。武漢大橋的振動問題和南京大橋的穩定難題迎刃而解,中國大橋設計多年來的心病被大師醫好了。
綜觀李國豪92年人生旅程,有兩個關鍵詞如影隨形——橋梁和同濟大學。李國豪的造橋業績世人有目共睹,而他一手打造百年名校的教育家風范,同樣令后人景仰不已。作為卓有成就的教育家,李國豪是上海同濟大學近百年歷史中最具知名度的校長,也是對同濟大學影響最深遠的校長。某種意義上說,他正是同濟大學的精神支柱。
從1929年以16歲弱冠少年考入同濟大學預科的那一刻起,李國豪就與同濟結緣,此后,除了在德國留學的8年,他再也沒有離開過同濟大學。
1977年,李國豪劫后復出,出任同濟校長,這所百年名校也在他任內煥發了青春。上任后,李校長重點做了兩件事:其一,1952年大學院系調整,同濟大學由原來的理工醫文兼具的綜合型大學轉為土建型專門大學。李國豪提出,要將之轉變為以土建為主的綜合型大學;其二,李國豪提出,要恢復同濟大學過去的特色之一,也就是恢復與德國高等學校和科研機械的傳統聯系,采用德語作為主要教學語言之一。
為提高教學質量,他提出了8項措施,如學生可自主選擇教師設置的課程,率先實行學分制等,這在當時都是開風氣之舉。就這樣,李國豪以其恢宏氣魄與出眾才華,運籌帷幄,令同濟卓然而成今日為國內外公認的一所理工醫文管理兼具的多學科重點大學。
解放前夕,他曾甘冒白色恐怖的風險,主持正義,挺身為愛國學生辯護,為營救被捕學生四處交涉,表現出一位科學家正直無私的崇高品格。曾任同濟大學副校長的翁智遠,是上世紀40年代同濟土木系的學生。他清楚記得,時為系主任的李國豪在新生入學儀式上的一番講話:做學問,好比造橋,橋基不穩,地動山搖。工科學生一定要扎扎實實打好數學、物理、力學等基礎,再艱苦也要咬牙挺過來,千萬不能做“思想懶漢”。
1994年,81歲的李國豪當選首批中國工程院院士,成為中國為數不多的雙院士之一。由于對促進中國科學技術所作的杰出貢獻,他一年后榮獲“何梁何利基金科技進步獎”,次年再獲“陳嘉庚技術科學獎”。
當年接納李國豪留學的德國,也被這位橋梁大師取得的豐碩成果折服。1982年,聯邦德國政府授予他歌德獎章;5年后,為表彰他發展中德文化交流和科技合作的功績,德國政府再授予他大十字功勛勛章。
世界,也認可了李國豪的功勛。作為國際橋梁與結構工程協會資深會員和中國組組長,李國豪早在1981年就當選世界十大著名結構工程專家之一,進入該領域的世界級大師行列。1987年秋,李國豪再獲協會授予“國際結構工程功績獎”。
2005年2月23日17時37分,一代橋梁大師在上海華東醫院逝世,享年92歲。在晚年的一篇回憶文章里,大師如此寫道:“半個多世紀前,我在德國時盼望祖國大江、大河上能造起大跨度懸索橋,現在,這個夢想實現了,真是高興。”
李國豪:橋梁工程與力學專家,教育家,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工程院院士
語錄:
“從字面看,橋是繞過一個障礙的意思。”
“千萬不能做「思想懶漢」。”
◎ 來源|晶報(有刪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