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一文“意恐遲遲歸”：致一場父愛告急的奪冠

舒懷

2021年7月24日晚，東京奧運會女子重劍個人決賽，孫一文一劍封喉，勇奪冠軍！登上領獎臺，孫一文淚灑當場，人們才知道，她的父親還躺在病床上……

誤打誤撞，“左撇子”有個俠客夢

孫一文與體育運動結緣，源自父親孫洪明。

1992年6月出生在山東省煙臺市棲霞市的孫一文，從小身體不太好，天一冷就感冒、發(fā)燒。孫一文五歲時，生了一場大病，高燒不退，醫(yī)院連續(xù)下了兩次病危通知書。

孫一文的父親孫洪明是鄉(xiāng)村醫(yī)生。這次女兒病愈，他開始讓女兒強身健體。

孫一文出生時就手長腳長，練習體育后，她的運動天賦展露無遺。讀小學時，她一直是學校的中長跑冠軍。

孫一文11歲時，孫洪明夫婦將她送到了棲霞市體育競技運動學校。最初，孫一文練中長跑。2005年，煙臺擊劍隊在牟平區(qū)初創(chuàng)，總教練許昭偉在選拔人才時，發(fā)現(xiàn)了孫一文。她爆發(fā)力出眾，還是個“左撇子”。左手運動員出手更快、更準、更狠，在擊劍運動上，她的“左撇子”瞬間變成了優(yōu)勢。

穿上擊劍服，戴上面罩，孫一文覺得自己像《火影忍者》中的忍者，太酷了。然而，那運動服很重，夏天訓練大汗淋漓，冬天，則手腳凍得青紫。

要想成為俠客，必須要忍受日復一日枯燥而寂寞的訓練。晨跑，吃早飯，訓練，睡覺，再訓練，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每天十個小時的高強度訓練，辛苦又難挨。但對孫一文來說，這不可怕。可怕的是，家里條件有限，弟弟孫嘉余又到了讀書的年紀，作為家中長女，沒辦法為父母分憂。

孫洪明在棲霞山區(qū)四處奔波，每月700元工資，很難在兼顧一家人生活的同時，支持女兒的比賽需求。孫一文參加一次比賽，他需要花掉小半年的工資。為了增加收入，孫洪明在工作之余，跟妻子一起種植蘋果和櫻桃。盡管父母從不在人前叫苦喊累，但孫一文都看在眼里。

2009年，孫洪明和妻子李志榮來擊劍隊看望女兒。看到生活的艱辛在父母臉上留下的痕跡，孫一文忍不住說：“爸媽，我不想練了。”孫洪明去找教練。教練說：“這個孩子很優(yōu)秀的，不練可惜了。”

知女莫若父。孫洪明知道女兒是想給他們減輕負擔。他語重心長地說：“閨女，你都這么大了，我們支持你的選擇，更愿意相信你的選擇是對的。但是，咱們起碼去參加一次大賽，去感受下氣氛。不然，練習了這么久，太可惜了。”

父親平日也少言語，可這次，他戳中了孫一文的心：“只要你好好練，不管花多少錢，爸爸扛著。你能走到哪兒，我不清楚，但我心里有個目標，就是讓你繼續(xù)往前走。”

有家人的支持，孫一文的路走得更加堅定。長期高強度的訓練，給她帶來了不少傷病。可想到父親，孫一文堅持了下來。

2010年，孫一文在山東省運會中拿到8枚金牌，在體壇嶄露頭角。2013年，國際劍聯(lián)世界杯，孫一文完成了個人國際賽事的首秀。2014年，韓國仁川亞運會，年僅22歲的孫一文同兩名隊友以43：19的懸殊比分力壓韓國隊獲得冠軍。這是中國女子重劍隊時隔八年，再次獲得冠軍，也是孫一文的首枚國際賽事金牌。

這枚金牌意義重大。孫洪明第一時間給女兒發(fā)消息：“繼續(xù)加油，相信你一定可以的。祝賀你，閨女。”孫洪明始終告訴女兒，下了領獎臺，光環(huán)就是昨天的事情，接下來還要面對新挑戰(zhàn)。

孫一文也始終像父親期待的那樣去做著。

瞄準奧運，心無旁騖為一件事奮斗

在棲霞，孫洪明和妻子認真打理果園。在擊劍隊，孫一文為奧運會準備著。不同時空，他們在為同一個夢想而奔赴。

2016年8月，里約熱內盧奧運會，孫一文比賽那天，孫洪明夫婦和親朋好友大約四五十人，擠滿屋前院后，圍著一臺電視機看比賽。兩名主力意外首輪淘汰，孫一文無奈之下獨自扛起了女子重劍的大旗。當時，孫一文關注度不大，她反而打得自信。

這場比賽，孫一文在關鍵時刻頂住了對手的沖擊，收獲一枚寶貴的銅牌。孫洪明激動萬分。比賽結束，面對媒體采訪，跟孫洪明一樣不善于表達的孫一文，當眾表達了對家人的感恩：“我們家的愛，都是不善于表達的那種。家人一直在鼓勵我，我才有今天的成績。”

里約奧運會結束后，孫一文終于回了趟家。父母親友和老家的父老鄉(xiāng)親們放著鞭炮迎接她回家。

棲霞以盛產紅富士蘋果著稱。2016年，煙臺的天氣異常，先是大旱，后又大雨，果農遭受很大損失。孫洪明的果園也受到很大影響。孫洪明想讓女兒幫忙推廣棲霞蘋果，幫幫老家的果農。為此，他還想了個創(chuàng)意，將女兒不同樣子的擊劍圖案貼到紅富士蘋果上，先以自家果園的蘋果做嘗試。孫一文錄制了一段小視頻在網(wǎng)上傳播，為家鄉(xiāng)蘋果“代言”。

顏值與實力并存的孫一文，也很快被品牌商家發(fā)現(xiàn)，試圖找她做代言。當時，曾經(jīng)并肩作戰(zhàn)的隊友，有的選擇了退役轉行，有的選擇上學，還有的選擇結婚。原本是隊里的年輕隊員，一下子變成“女當家”，孫一文有些掙扎，畢竟這份責任太重。

孫洪明發(fā)現(xiàn)女兒有心事。當年，別人看上孫洪明能靜下來做事，鼓勵他學醫(yī)。孫洪明也認準學醫(yī)這件事，最終依靠自學通過了考試。盡管村醫(yī)收入微薄，但他熱愛自己的事業(yè)，一路堅持了快三十年。他將自己的經(jīng)歷講給女兒聽，鼓勵她：“人一生只能做好一件事，認準了就踏實去做。”他將微信簽名改為“醫(yī)生”二字，時刻提醒并鼓勵女兒。

跟父親溝通交流之后，孫一文決定不簽經(jīng)紀公司，繼續(xù)留在賽場上，她要把最大價值放在賽場上。

為了盡快調整狀態(tài)，在訓練之外，孫一文嘗試更多的新鮮事物。她開通社交平臺，利用小視頻等方式展示積極陽光的一面，用新鮮有活力的方式去擺脫負面情緒和消極狀態(tài)。與此同時，中國重劍隊的新教練歐伯利，指導提升了她的進攻技術。

2017年大年三十，已經(jīng)兩三年沒在家過年的孫一文回家了。那天下午三點多，孫洪明去火車站接女兒。李志榮早早準備好年夜飯等著她。

那幾天，孫洪明和李志榮幾乎每天都會問：“閨女，你想吃啥？爸媽給你去買。”每次，孫一文都說：“你們喜歡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我沒有不喜歡的。”孫洪明夫婦聽后，高興有，心酸也有。

這么多年，孫一文常年在外，與家人聚少離多，她喜歡吃什么，他們不知道;她有哪些習慣改變了，他們也不知道……他們只知道，女兒長大了，成了家里的頂梁柱。孫洪明無意間說了句：“冰箱不行了，太小了。”過兩天，孫一文就買了新冰箱。弟弟也在練習擊劍，日常生活用品，孫一文包攬了。孫洪明總開玩笑：“沒有閨女，我就是貧困戶……”

2017年8月，第13屆全運會，孫一文代表山東隊出戰(zhàn)。比賽前，因為訓練強度太大，孫一文的腿部肌肉出現(xiàn)問題，一只腳無法動彈。比賽那天，她還一瘸一拐。怕對手發(fā)現(xiàn)問題，孫一文打了封閉，硬著頭皮上陣對決。女子重劍團體決賽之時，孫一文上演一擊致命，最后，山東隊30：29險勝。

這年秋天，孫一文休假，一家人難得一起出游。在牟氏莊園，孫洪明開心地給妻子和女兒拍合影。

2018年，雅加達亞運會，孫一文與隊友成功衛(wèi)冕金牌。教練歐伯利對她贊賞有加：“不論在法國還是中國，孫一文是我訓練過的最好的擊劍運動員。”

2019年5月，孫一文在國際劍聯(lián)卡利站的比賽中，拿到了個人重劍的金牌。隨后，她率領的重劍隊在布達佩斯拿到團體金牌。孫洪明打心底開心：“丫頭，你是最棒的！”從那時起，孫洪明與孫一文便有了一個共同的夢想——沖擊奧運會冠軍。

一劍封喉：致一場父愛告急的奪冠

2019年10月初，孫洪明總感覺身體不對勁。在煙臺市人民醫(yī)院，孫洪明被確診為直腸癌中晚期。此時，孫一文正在備戰(zhàn)軍運會。家人商議著是否要將病情告訴孫一文時，孫洪明一票否決。

10月13日，孫洪明進行了腫瘤切除手術。19日，他在醫(yī)院看女兒比賽。孫一文以11：10戰(zhàn)勝羅馬尼亞老將奪得金牌，為中國隊在本屆軍運會上斬獲首枚擊劍金牌。

孫洪明終于放心了。然而，病痛的折磨，令他生出許多難言的情緒。10月31日，向來含蓄的孫洪明翻出了女兒獲得的所有獎項，還寫了一段文字：“這是孩子14年艱苦奮斗的結果。閨女，你辛苦啦！家永遠是你棲息避風的港灣！你的每一塊獎牌都包含著你的汗水，每當看到這些獎牌，作為父母，我們會心疼掉淚，但也驕傲欣慰！”

軍運會結束，孫一文回到家，才知道父親生病。她責怪父親沒有及時告訴她，可看著一臉病容的父親，又心疼地勸道：“爸，您要去大醫(yī)院看，這樣更保險。”孫洪明不聽：“手術成功了，后面按醫(yī)生的要求吃藥就好了，別擔心。”這次住院，做手術，花了太多錢，他不想讓女兒太辛苦。

孫一文奮力備戰(zhàn)，孫洪明也積極配合治療，身體恢復得不錯。孫嘉余越發(fā)懂事，不僅拿下2020-2021賽季全國擊劍冠軍賽（總決賽）成年組男子佩劍團體賽冠軍，還承擔起照顧父母的責任。

2021年春節(jié)，孫嘉余幫媽媽下廚做年夜飯。李志榮忍不住發(fā)朋友圈：“兒子幫我做的菜，顯擺一下。感謝勤勞善良的老公和懂事的兒子，讓不能回家過年的女兒感受到年的味道！”

2021年4月，孫一文在全國擊劍冠軍賽中拿到冠軍，沖擊東京奧運冠軍的信心又增加了一分。

5月，孫洪明病情復發(fā)，癌細胞已轉移擴散。作為醫(yī)生，孫洪明不懼死亡，可是，他放心不下兩個還未成家的兒女，以及年邁的母親。東京奧運會舉辦在即，為了不影響女兒，孫洪明跟親友們打了招呼，他的病情，一定要對孫一文保密。

然而，孫洪明的病情開始惡化，食欲減退，身體迅速消瘦。5月28日，醫(y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李志榮再也忍不住，給女兒打了電話：“孩子，奧運會后可能就見不到你爸了。”

孫一文迅速趕回煙臺，與弟弟連夜帶父親飛往北京，以尋求更好的治療。一陣兵荒馬亂之后，父親和弟弟都安頓好了，孫一文才返回訓練基地。臨走前，孫一文鼓勵父親：“爸，好好配合治療，其他事情不用操心，有女兒在。”這情景，一如當年孫洪明鼓勵18歲的她專心訓練一樣。孫洪明告訴自己，一定好好活著，見證閨女成功的那一刻。

孫洪明的病，手術沒法做，只能進行長期化療。

每隔十四天，孫洪明就要進行一次化療。在兒女返回訓練后，李志榮來北京照顧丈夫。隔段時間，孫洪明向女兒報平安：“我恢復很順利，別擔心。”

7月初，孫洪明身體好轉，孫一文抽空來看他。得知女兒還負責帶幾個年輕隊員時，孫洪明心里頗感安慰，覺得孩子長大了，有擔當了。孫一文出發(fā)去東京，孫洪明囑咐她：“我一直都相信你，孩子，努力去爭取冠軍吧。”

7月24日，預賽開始，孫洪明專注地看女兒比賽。女兒背負著多少壓力，不用說，他都知道。晚上，女子重劍個人冠亞軍決賽，孫一文和世界排名第一的波佩斯庫在常規(guī)時間里戰(zhàn)成10：10。進入加時賽，孫一文果斷出手，一劍封喉！

刺最后那一劍時，孫洪明覺得，他看到了女兒的眼神。他相信，隨著最后那一劍的刺出，女兒釋放了所有壓力。5年的等待，就是為這一刻，為國家，為家人，也為自己，站上奧運冠軍的領獎臺。

領獎時，孫一文雙眼通紅，滿含淚水。這雙眼睛里，是激動，是擔憂，更是欣慰。電視機前的孫洪明，讀懂了。他將女兒雙眼的特寫畫面，保存下來，發(fā)到了朋友圈，配文四個字：“閨女贏了。”

為此，孫洪明還特意買了一份餃子，白菜肉餡兒的。他在朋友圈寫道：“閨女，今天是爸媽為遠在海的另一端的你舉行的慶功宴，你實現(xiàn)了為祖國而戰(zhàn)的理想，也實現(xiàn)了對爸媽的承諾。希望你今后的路越走越寬，爸爸永遠支持你！”

編輯/張亞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