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 優,孫娜蒙
(安徽財經大學藝術學院,安徽 蚌埠 233030)
社會的發展和信息技術的進步深刻地影響著當代城市公共空間的建設與整合。新的大眾媒介傳播方式帶來了新的視覺體驗,電影和電視節目、新聞媒體、社交網絡、城市景觀、建筑設計等諸多領域呈現出以圖像為核心的感知形式,并以其新奇直觀且具有視覺沖擊力的特點逐漸取代“話語”成為當代文化的主流,影響著人們的思維模式、意識形態和接受方式。海德格爾說:“現代社會的基本進程是對作為圖像的世界的征服過程。”世界圖像背景下的城市不再僅僅是順應人類群體共同生活的一種組織形式,而是充滿符號與形象的圖像,存在著全球化(共性)與區域性(個性)的復雜關系。建筑是人類社會居住生活的物質空間和文化交流的精神空間,博物館作為視覺觀看和情感體驗的公共場所,在全球“讀圖時代”語境下發展為具有獨特性與差異性的視覺符號,承載國家記憶,重塑城市形象,肩負著都市再生與文化傳承的重任,是國家和城市的象征。
形象是視覺文化的核心,它的存在不是孤立靜止的,而是始終處于生產—傳播—接受的循環和反饋中,并由此衍生出豐富多樣的意義。形象流通的過程涉及視覺文化的另一個重要概念——表征(representation),又譯作“再現”,因此,視覺表征又可稱為“形象再現”,是特定語境中的“表意實踐”。博物館通過生產大量可視符號構建文化形象,加強地域認同,以意義傳播為主要目標,以大眾接受為發展方向,通過實踐不斷改進表征模式以適應不同的社會需求。
我國當代博物館視覺表征模式的演變是改革開放以來社會文化結構轉型的結果,這是一個不斷重構形象和調整表征意義的實踐過程。改革初期,由于傳播技術的局限,圖像還只是文字的附屬品,作為博物館主要視覺形象的展品在這一時期以歷史化石的身份呈現,服從公式化的歷史敘述,以圖釋物,展現國家燦爛的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符合當時主流意識形態需要,這種單向傳播的視覺表征模式構建了自上而下的秩序意義。20世紀90年代初,人們的地方文化意識開始萌芽,隨著文化體制改革的深入和視覺技術的推廣,出現了以“形象”為感知體驗的觀看模式,博物館展品也被視為表征文化意味的“形象”,在對這些形象進行組織和分類后,產生新的表征結構,不只是陳述故事,而是讓觀眾自己看到“故事”,打破了之前的單一性。進入21世紀以來,互聯網信息技術飛速發展,創造了更豐富的博物館視覺形象,如建筑本體設計、景觀化展廳、交互屏幕等,并由此產生了一種娛樂型的視覺性,體現了這一時期博物館適應消費社會文化需求的表征策略。
后現代主義對當代社會生活中處于主導地位的表象、圖像、信息和文化符號表現出莫大的關注。博物館是供人們觀看和交流的公共空間,圖像的新奇性、直觀性和具有視覺沖擊力等特點在博物館建筑外觀設計、景觀規劃、內部空間整合、展陳方式、光環境等方面的表現尤為明顯。“讀圖時代”語境下的當代博物館建筑在后現代設計理念和新的數字化視覺技術的雙重影響之下,發生了圖像化轉變,并通過視覺表征的意指實踐帶給大眾不同以往的全新體驗,成為國家和城市的文化象征。
從歷史發展的角度來看,公共藝術處于一種多元的、動態的、可持續發展的狀態,它的存在模式與社會結構轉型密不可分。博物館是當代城市重要的地標性公共建筑,優秀的博物館建筑設計大多具有特定的藝術與文化氣息,令人過目不忘,如聞名世界的古根海姆博物館在美國紐約、西班牙畢爾巴鄂、立陶宛維爾紐斯等地設立的展館,其建筑表皮設計均富有極強的藝術性和視覺沖擊力,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人們對建筑本體產生好奇(建筑師的名字、國籍、國家文化、代表作等),進而對建筑內部產生興趣(展品、景觀、光環境等),博物館建筑作為一件體量巨大的公共藝術作品,憑借視覺優勢吸引大眾觀看、感受和體會它的文化價值,引導人們由直觀的視覺形象轉向意義的理解與接受。
博物館是存在于公共領域中的建筑藝術,是公共視覺經驗聚合的場所,開放和分享是它的特點。當代博物館視覺建構的公共性是社會和群體在其中發生視覺交往實踐的結果,因此,公共性是當代博物館最重要的一個性質,它包含了建筑空間、展品與人的交流之間的動態關系,體現和表征著不同的文化立場、意識形態和審美精神。從現實來看,真正的公共性是能夠引起公眾廣泛討論和積極參與的,隨著社會變遷和視覺結構的轉型,當代博物館的存在和發展更加鮮明地響應了文化結構對特定區域公共視覺性的需求。
當代博物館建筑的圖像化轉變符合社會發展規律,體現了后現代主義理論對圖像、信息和符號學的重視。文化建構與意指實踐是圖像學的深層含義,在象征意義和建筑學的重要性上,沒有其他建筑可以與博物館競爭。“讀圖時代”語境下的博物館建筑設計不再是建筑表象的千篇一律,而是在全球化浪潮中體現個性與差異。作為一種獨特的建筑類型,博物館不僅是容納視覺符號的“器物”,其建筑本體同樣也是視覺符號,營造“雙視覺”體驗空間,吸引更多觀眾關注、參觀和感受博物館,建立新的價值體系和文化交流的互動場域。
弘徽民俗博物館是2016年9月在安徽省蚌埠市成立的一家民營博物館。在我國,民營博物館直到2005年《博物館管理辦法》出臺才被準入博物館體制,使個人藏品收集與民間自發展覽得到了機會,私人經驗也得以更靈活的方式參與到表征實踐中。弘徽民俗博物館的創辦人對古典園林和建筑有著深厚的知識積淀和文化關懷,亦非常重視古建筑的保護和修復。博物館主要展出的文物均出自安徽地區的明、清、民國等時期,旨在弘揚、宣傳和普及安徽地方民俗文化知識,其孕育的視覺性帶有日常生活體驗和民間記憶的性質,專題收藏也囊括了更廣泛的生活內容和主體經驗,創辦人這種集文化意識、文史知識、審美趣味為一體的特點也是弘徽民俗博物館視覺表征實踐研究的前提。
下面從城市文化與建筑符號學角度出發制定研究框架,分析蚌埠弘徽民俗博物館建筑空間在視覺形象、表征模式和表征意義3個層面上的實踐經驗(見表1)。

表1 本研究符號學分析
1)弘徽民俗博物館建筑空間視覺形象分析 博物館作為公共建筑,最直觀且最先入為主的視覺形象就是它的“外表皮設計”,即建筑與外界接觸的界面,代表著建筑物的邊界,包括建筑外墻面、屋頂等建筑構件。建筑的形式、結構、藝術和技術也在建筑外表皮中得以展現,且直接與空間對話,是建筑物的“名片”。依賴于視覺圖像的發展和建筑空間拓展到社會層面的全新認識,博物館建筑表皮及其抽象含義、符號與社會空間的關系密不可分。蚌埠弘徽民俗博物館建筑群的外表皮設計從視覺特征上來看,反映出濃厚的代表安徽地域文化的建筑美學特點,尤其是建筑墻體,采用簡潔樸素的“粉墻黛瓦馬頭墻”樣式(見圖1);墻體同樣也是裝飾的載體,徽派建筑門樓門罩的立體感和凹凸感強,兼備裝飾性和點綴性,有極強的鑒賞和研學價值,同時,其視覺形象也是參與社會環境互動的一種方式,即與參觀者進行互動。

圖1 弘徽民俗博物館建筑
建筑外表皮的材料制約著裝飾藝術的表現語言,不同的材料擁有不同的視覺特征、表達手法和表達內涵,使參觀者產生對建筑感知上的差異和認可。博物館建筑作為一種視覺公共藝術,需要通過營造某種視覺形象發揮其語言功能,使參觀者得以識別它的風格特征,而材料的視覺表達對于建筑外表皮設計的作用是至關重要的。蚌埠弘徽民俗博物館建筑群將徽派古建筑原貌異地復原,其外表皮材料保留了部分原始徽派古建筑木構架、青磚和灰瓦,尊重這些傳統材料的自身特性,保持其固有品質和美感,同時結合現代混凝土、乳膠漆的墻面,這種傳統與現代材料搭配呈現的方式是一個創造性的設計過程,不僅可以毫不掩飾地將代表徽派古建筑重要特征的裝飾構件以最適合它的形式和環境完好地保存和展示出來,呈現出一種精妙的構造裝飾效果,不會給人繁雜之感,而且也符合當代民營博物館在施工周期和造價成本上的要求。當參觀者處于博物館建筑外部空間,視線停留在建筑外表皮上時,就已經介入視覺形象表征的實踐過程當中,加深了對徽派建筑樣式的視覺理解。
2)弘徽民俗博物館建筑空間表征模式分析 近年來,參觀者的觀看體驗逐漸成為博物館建筑空間設計尤為重視的一個問題,形象表征也有了較大轉變,雖然它依然是專業知識和文化意義的傳遞中介,但同時也是參觀者視覺體驗的激發者和傳遞者。弘徽民俗博物館室內展陳設計和室外庭院設計就采用了這種體驗式表征模式。
博物館室內展陳設計致力開拓觀眾體驗的可能性,分為6個基本陳列,囊括了徽商文化、生活文化、書院、農耕文化、居住文化和飲食文化。展品近300種,600余套,共計2 000余件,以徽派磚石木雕、竹制用品、錫銅鐵制用品、篾絲木工匠器具和農耕器具為主。這些展品的專題性很強,是歷史的見證物,更接近于大眾認同。沒有利用太多數字化技術支持的展示手法,但參觀動線流暢,相對于大型公立博物館以展柜、壁柜等較為封閉的陳列手段,弘徽民俗博物館采用更加直觀的模式,參觀者與展品零距離,展覽空間更具表征張力,使展館與參觀者之間形成一種有效、平等和互動的交往關系,參觀者能在與展品的接觸中培養起對展品本身及其文化意味的思考,在經驗積累中萌生出探究展品更多知識的欲望和辨析不同信息的能力。
博物館室外庭院設計模擬復原了古典園林的精致和“以小見大”的藝術效果,貫徹一種“無墻的博物館”理念。在庭院中有專業技術工人對花卉、園藝、植被、木雕、彩繪、匾額等進行整理、維護和形象組織,經過視覺重構后提供更多層次的信息,進而產生新的表征結構,實現了展陳從知識型視覺性向體驗型視覺性的轉換。
3)弘徽民俗博物館建筑空間表征意義分析 弘徽民俗博物館作為一家民營博物館,其建筑空間從經營規劃的角度來看,有以下重要的表征意義:①弘揚徽文化,有意識地探索中國當代民營博物館建筑空間的現代化途徑,展品作為歷史見證物被視為可賦予文化意味的“形象”,進而通過各種表征技巧和模式建構文化意義;②蚌埠市作為皖北重要的工業基地,除市公立博物館外,也亟須詮釋與展示民族歷史和地方文化的場所,承擔文化傳播和教育意義的重要職責;③以旅游休閑景觀為延伸帶動地方經濟開發。例如,弘徽民俗博物館目前已完工的衛食園食品工業旅游項目,將文化傳播、旅游觀光、產業展示和體驗餐飲相結合,這也與當下的消費社會的發展有著密切的聯系,突破了博物館室內展陳空間的封閉性,將文化性的展覽與消費行為融會貫通,既有公共服務的特性,又明顯地受到市場因素的影響。
參觀者置身于弘徽民俗博物館建筑空間,能觀看到與主展廳功能相配合的視覺空間,如衛食園、徽臘坊等銷售一些徽州特色風味食品的消費空間,以及建筑外部園林景觀空間,還有整合性空間如墻體、走廊等,以變化的空間取代靜態空間,有效地實現了觀看展品和觀看商品的視覺經驗的綜合。
從建筑空間形象及其表征模式來看,弘徽民俗博物館具體表現為通過對建筑表皮和園林景觀進行模擬復原,再將展品按主題分類陳設,組織形象敘述地方文化,主要以日常生活經驗為主,并將這些經驗符號化,從而賦予展品新的文化內涵。然而,與當下公立博物館多媒體數字化展廳給予參觀者的視覺沖擊相比,還是缺少了一些動態性與交互性,對參觀者的相關知識儲備和思維能力也有一定的要求。
從表征實踐的現實意義來看,弘徽民俗博物館吸取了當下一些流行的視覺經驗,如借助展品的地域特色帶動消費文化產業發展,將展品形象的歷史感與消費經驗合而為一,并進行經驗之間的轉換和交融,最終成為一種帶有混合意義的視覺形象,這種基于“讀圖時代”語境下的體驗型表征為當代博物館的未來發展提供了一種延伸的思路,傳統的“專注”“凝視”的觀看方式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較為“分散”的觀看方式,然而博物館加入視覺消費時代的注意力競爭已是不可回避的現實,并亟須恰當的解決之道。
博物館建筑空間及其視覺表征是塑造城市形象的理想工具,在“讀圖時代”語境下,建筑空間獨特的視覺形象設計是提升觀眾參與感、激發觀眾求知欲望的重要圖像符號,對消費市場來說也具有更大的象征價值,民營博物館的實踐與日常微觀層面表征的視覺性從不同角度提供了寶貴的經驗和線索,以迎接未來更加復雜和多元化的視覺建構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