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熙妍
我有個如妹妹般的朋友,叫作肉包,人其實長得很可愛,眼睛明亮、笑容甜美。這個綽號是她高中同學取的,當時她人如其名,圓臉上的嬰兒肥怎么按摩都消不掉。上了大學,男友和朋友都交了新的,只有這兩個字仍舊陰魂不散。小時候肉包很討厭這個別名,進入社會之后才知道膠原蛋白的珍貴,從此不再介意。
肉包是我朋友的助理,平常跟著老板到處出差,打理他的生活大小瑣事,從訂酒店機票餐廳,到安排服裝訪問造型,包子巨細無遺,毫無錯漏。我常嘲笑朋友沒了肉包就是個廢人,他會邪魅一笑:“牙能夠自己刷,妹子還得自己泡。”
無恥之徒。
肉包心里有個喜歡的人,不是她的老板,是她以前的大學同學,和她不住在同一座城市。她的男神在我們眼中,就是一個普通的、高高瘦瘦書生型的大男生。這件事讓我朋友憤憤不平,不知道是因為沒被小助理肯定,還是有著“霸道總裁”情結,每次說起那個男生,他總是喃喃抱怨:“就是一只弱雞,到底哪里好?沒有人魚線,也好意思來吃我們家肉包。”
我給他一個白眼:“吃肉包的人,能練出人魚線嗎?”
女主角笑倒在一旁,眼睛瞇成兩道橋。
肉包認識男神很多年,一直不敢表白。我們也習慣了她的暗戀,直到有一天,肉包在狀態上發了一張照片,那是兩只牽著的手。我在點贊之前,看到底下她老板打的一百個驚嘆號。
知道自己不是唯一被蒙在鼓里的人,感覺還蠻好的。
后來肉包害羞地和我們交代過程,上周她生日,男神發來祝賀的信息,最后加上一句:“其實我和你的生日很接近。”
肉包傻了,她記得男神的生日是秋天,那天晚上自己還掐著點送上祝福了。肉包是金牛座,怎么也搭不上邊。
男神隨即補充:“你不是‘5·12嗎?我是十月二十四日,剛好是你的一倍。”
胡蘭成曾對張愛玲說:“我愿意和你發生一切可能發生的關系。”肉包和張愛玲的差異,大概是太陽與冥王星的距離,可她也知道如果一個人盡力把相隔快半年的兩個日期連在一起,大概就是喜歡的意思。
于是她鼓起了全世界的勇氣問對方:“我們在一起好不好?”
手機屏幕上顯示著“對方正在輸入”,肉包的心撲通撲通跳,時間好像突然靜止了。
最后男神終于發來四個字:“好的好的。”
“好的”和“好的好的”,看起來相同,其實不太一樣;前者是愿意,后者是表示不能更愿意。
男神從此變成男友,肉包也開始了異地戀的生活。本來手機就不離身的她,一開始也不覺得有什么差異,戀愛只是多了定位與視頻,早安與晚安,其他時候和單身的時候一樣,日出伴隨日落,季節照樣更迭。
每隔幾個月,兩人也會見面,本來說不介意分隔兩地的肉包,漸漸覺得不滿足。有人說異地戀就像養手機寵物,你擱著他不行,重要時卻也派不上什么用場。
肉包終于和暗戀對象在一起,內心充滿小女孩的夢幻,渴望更多的糖,更美的情話。可距離擺在眼前,兩個人就是隔著幾千公里,天氣預報都不一樣。
于是肉包開始鬧脾氣,計較小細節,像男友不記得紀念日,情人節沒收到花,誰和誰長假又去了哪里旅行,他們卻永遠只能在對方的城市相聚。
等到好不容易見面,她又處處留心男友的一舉一動,希望從蛛絲馬跡里得到證明,確認自己在對方心中的重要性。
她退化成了一個幼兒,想去哪兒吃什么都不知道沒意見,許多小任務都賴在男友身上。以前一肩扛起大小瑣事,任勞任怨的她,在男友面前變了一個人。她的老板嘆為觀止:“這年頭,吃個肉包也不容易,得咬了才知道里面什么餡。”
我沒好氣地說:“這是少女心,你懂不懂?太善解人意的女人只不過是不喜歡你。”
其實我明白的,肉包只是想被在乎的人照顧,讓自己充滿安全感,在平常硬撐著堅強的時候,才有消耗的能源。
可惜,肉包的男神不明白女生這點心思,努力配合了一段時間,他終于吃不消。在一次小爭吵之后,他向肉包提出分手:“我以為你是獨立自主的女生,對不起,是我誤會了。”
肉包在我們面前大哭,怎么勸都止不住,我很心疼,不停遞紙巾給她:“別哭了,再哭你就要變成湯包了。”
她嗚咽地說:“我不知道他會這么生氣……其實……我只是想撒嬌……不是真的公主病……”
我拍著她的背,用眼神示意朋友給她一點安慰,沒想到他皺著眉頭:“理虧要改過,犯錯就道歉,真的喜歡你,不會因為這點事就放棄。你本來就是獨立的女人,不然也不會照顧我這個大寶寶這么多年。”
肉包愣住了。
“去啊!去把他追回來。”肉包的老板斜著眼,“要是你沒勇氣,我幫你講也行,就說我這天下無敵的帥哥看上你了,不服來戰!”
只見肉包深呼吸一下,扶著沙發站起來,她拿著紙,狠狠地擤了鼻涕,把紙團往地上一丟:“不行,他以為你是同性戀。”
第二天,肉包一早就失蹤了,她那自稱天字第一帥的老板找不到人,四處狂吼:“肉包呢?肉包在哪里!”
只見工作人員跌跌撞撞,兩手各抓著一袋生煎,疾奔而入。
肉包連夜去了男神的城市,這次自己訂了機票酒店,一早就在對方的公司樓下等。出發前她忘了看天氣預報,衣服帶得不夠,一路瑟縮著,模樣有點可憐。
等到期待許久的身影出現,她手上準備好的早餐已經冷了,可她不管,自顧自地朝心愛的人狂奔。對方見她突然出現,毫無防備愣在當場,進擊的肉包臨時剎車,離男神只有一步遠。
“其實我什么都會,不但會,還特別會。”肉包低著頭,“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就算我什么都會,還是希望有你在身邊。”
男神推了推眼鏡,沒說話,肉包的心撲通撲通跳,時間好像突然靜止了。
“你是自己來的嗎?”他問。
肉包忍住淚,點了點頭。
“以后還是我接你吧!”男神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畢竟你生活不能自理啊!”
肉包淚眼汪汪:“如果我說能,你以后是不是就不理我了?”
對方笑著,伸手將肉包擁進懷里:“理的理的。”
肉包“哇”的一聲,哭了。
“理的”和“理的理的”,看起來相同,其實很不一樣;前者是喜歡,后者是表示不能更喜歡。
之后肉包回來了,遞上辭職信,她老板氣得不愿意見她,只給了雙倍的遣散費和一句話:“看膩沒人魚線的弱雞就回來。”
然后她又哭了。
新助理很快上任,也是一個小姑娘,上工的第一天,我朋友對她說:“以后就叫你豆沙包吧!”
對方一頭霧水,怯生生地問:“為什么?”
她老板瞪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回答:“你不知道嗎?包子還是甜的好啊!”
大部分女生,都不是眾生寵愛的,每個人都在小小的圈子里,過著差不多的生活,所以希望在某人眼里,自己能帶著光圈。
不必萬中無一,但希望是你的弱水三千一瓢飲。
就像這世界可以無視我,擦身而過,可你得摸摸我的頭,站在我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