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靈魂（外一篇）

黃麗娟

每次出游，除飽覽美景之外，還會遇見一些可愛的人兒。年近70的攝影達人施老師便是其一。

施老師是某鄉鎮初級中學的退休女教師。退休后于老年大學攝影班學習，從此一發不可收拾，相機成了她最親密的伙伴。數年來，施老師帶著相機覽盡國內外美景無數。

我和施老師僅兩面之緣，她卻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初次遇見施老師，是幾年前的三清山之行，當時是一個驢友團組織的。那時，我與施老師并不熟。由于團中有兩個帶“長槍短炮”的攝影師，且年歲都不小，但每每走起路來絲毫不遜色于年輕人，尤其是那個女攝影師（后來知道她姓施，已六十好幾了），每次總跑在我們前頭，一遇見美景就像知了被網粘住了似的，自然引起了大家的注目。這次神農架之旅，是我和施老師的二次相遇，并有幸同居一室。

幾年沒見，施老師變化不大，身姿依舊那么矯健。走在人群中，施老師的舉止頗為醒目，肩背一個鼓鼓囊囊的大背包，脖子上掛兩架沉甸甸的相機，走起路來，左右手各持一架，步伐英姿颯爽，很容易令人聯想到電影鏡頭中的雙槍老太婆。

施老師對攝影癡迷至極，任何美景都難逃她的法眼。每天清晨，當其他旅友還沉醉在美夢中時，施老師早已悄悄拿起相機走上了街頭。我見機會難得，就同她一道。晚上，又跟著施老師出去拍夜景。那些尋常所見，在施老師的鏡頭中卻總散發著別樣的味道。也正因如此，我比其他朋友更多地欣賞到了當地的風土人情。有一回，施老師要拍日出，讓我定了個叫早鬧鐘。第二天，我的手機鬧鈴一響，施老師便從床上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而起，身手迅疾利索得令人瞠目。半晌，我提醒施老師，老年人起床時最好悠著點，先伸個懶腰，活動活動手腳再起來比較妥當。施老師像個頑童似的笑了，說：“日頭不等人呀，錯過了多可惜。”

去大九湖那天，上午天氣還好好的，下午突然暴雨如注。施老師原本想守到傍晚拍攝晚霞的愿望眼看就要泡湯了。她好不甘心，在游客中心處，站又不是，坐又不是，一直眼巴巴地盯著外頭，盼著雨停。終于雨小了點兒，施老師迫不及待挎上相機，邀了兩個同道中人又一次坐上了景區小火車。我擔心雨還會下就沒跟著去。后來，雨停了，但天公不作美，霧沒散云沒開，晚霞終究沒有出現。沒拍到晚霞，施老師一直感到很遺憾。

施老師是一個直性子的人，肚子里有話憋不住。有時景點安排不太合理時，她會主動跑到導游面前提建議。二三十號人，就數她提的建議最多。有時為貪圖拍攝美景，不小心錯過了集合時間，她會樂呵呵地一上車就跟大家連聲道歉，并保證下次不會再犯錯誤。有時正好掐點趕到，有旅友小聲嘀咕：“就不能提早一點嘛。”施老師聽到了不急也不惱，朗聲笑著說：“我可是準時的，沒有遲到哦。”看著年歲已高的施老師，背負那么多“家伙”，每次下車卻跑在我們最前頭，上車又跑在我們最后頭，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只為了多拍幾張照片，我既心疼又敬佩。

施老師很好學。這次團隊中還有幾個來自上海的攝影師。一有空，施老師便端著相機，虛心地請教他們，一口一個老師，叫得特真誠。她從一個老師那里學會了在手機上摳圖、P圖，然后又熱心地傳授與我。原本習慣于相機拍攝的她，學會了如何利用手機上的各種攝影功能拍攝流水、流云等。多了一項新本領，施老師更忙碌了，一會兒相機，一會兒手機，就恨沒多長出一雙手來。后來，施老師發了幾張手機攝影照給我看，果真不一般。施老師的好學也令我這個晚輩刮目相看。

施老師也是我們團隊中的“開心果”。有一回，途中臨時換了一輛大巴車。施老師不小心將一個水杯落在了原先的車上。到了景區后，施老師只顧著拍攝，根本沒時間喝水。等上了車才發現沒有水杯，以為弄丟了。她不顧車在盤山公路上行駛，呼的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著急地大聲喊：“我的水杯呢？誰看見我的水杯了嗎？這個水杯一百來塊錢哪！”一邊說一邊欲離開座位尋找，嚇得司機和導游連聲驚叫：“快坐下快坐下！”施老師這才猛然醒悟過來，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接著自嘲道，“我呀，每次出來，總要弄丟一樣東西才消停的，上次丟了三腳架，再上次丟了塊電池，昨天又剛丟了一個鏡頭蓋……”立馬有人在底下說：“這是破財消災呢。”施老師隨即大手一揮，大度地說：“對對對，我呀，還是丟點東西才能安全到家喲。”施老師的一番話惹得大家大笑不止。

到底年歲不饒人，洗漱完上床后的施老師明顯有些疲憊。還沒來得及說上幾句，她就困得倒頭而睡了。有幾晚，施老師臨睡前得吃一顆安眠藥才能睡著。但第二天，在美景面前，施老師又滿血復活了。一次，與施老師閑聊，得知她是市級攝影家協會會員，作品多次得獎，也參加過多次攝影展。問及是否有參評更高一級會員之念時，施老師淡淡地說：“順其自然吧，咱都這把年紀了，只圖個快樂就行。哪一天拍不動了就真不好了。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在有生之年能去一次西藏。”

看著施老師清澈的眼神，我的內心也一如明鏡般澄澈。那天，我與施老師約定，爭取一同去西藏。

神農溪纖夫

游覽神農溪，豈能錯過驚險又刺激的峽谷漂流，及一睹傳說中的纖夫風采？

美麗的神農溪，到處充滿綠意，山是綠的，水是綠的，仿佛空氣也被浸染了一層綠，特別清新。這是一條充滿著遠古之夢和歷史足跡的溪河，發源于神農架主峰，溪流兩岸，逶迤綿延，層巒疊嶂。這里曾活躍著一群以拉纖為生的裸體纖夫。千百年來，神農溪兩岸鄉村的農副土特產品、日用工業品，以及老百姓進縣城辦事，全靠神農溪纖夫用神農溪扁舟運進運出。直至上世紀80年代，因三峽庫區蓄水后，昔日的峽谷險灘大都沉入江底，加上公路交通的發展，往日的小木船被現代交通工具所取代，拉纖這種原始的運輸方式才漸漸在人們的視野里消失。而那些遙遠年代裸體奮力拉纖的纖夫，激昂奮進的船工號子等纖夫文化則成了當地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重要內容。如今，老一輩的纖夫大都徹底轉行，外出打工，留下來的纖夫也僅為旅游景點提供表演性服務，所以傳統意義上的拉纖已消失。或許多年以后，連這樣的纖夫身影也將不再重現。

那天，我們剛抵達神農溪，便被石崖上一行醒目的文字所吸引：世界纖夫在哪里，三峽巴東神農溪。許是昨晚剛下過暴雨，溪流格外湍急，水聲嘩然，令人不寒而栗。我們穿上救生衣，依次坐上小木船。船身狹長，中間寬，兩頭尖而翹，成豌豆角狀，跟威尼斯小艇有幾分相似。船尾有一掌舵者，手持長篙，一彎一彈地掌握著船的方向。隨著“嗨——嗨”的號子聲響起，四個頭發花白的纖夫肩膀上套著纖繩，開始拉著船逆流而上。纖繩是用最好的竹子劃出的竹青編成，靠上好的“白官布”制作而成的搭肩，牢固又耐泡耐磨。溪水緊貼著船舷，船底硌著河底的鵝卵石，咯咯作響，有一種舟行陸地的錯覺。有風從我耳際穿過，我裹緊救生衣，無暇去欣賞兩岸的自然風光，專心致志地將目光聚焦在涉水而行的四個纖夫身上。

纖夫們年歲都不小了，身材卻精干得很。他們腰成滿弓，埋頭拉纖，纖繩如弦，雙腳緊緊地蹬著水底的鵝卵石，一步步埋頭前進，陽光曬在他們黝黑的臂膀、雙腿上，折射出金色的油光。行進到險灘處，他們更是手腳并用，或一手撐著巖石，身子幾乎要貼著水面了，或兩手攀巖，用力蹬腿，跨越高高低低、大小不一的礁石。此情此景真讓人看得揪心。

想起曾在一次攝影展上見過一張獲獎照片，拍攝的就是裸體的神農溪纖夫拉纖的真實場景。當時就被圖中折射出的勞動之美、力量之美、肌膚健碩之美所深深震撼。甚至那時我還覺得這幅照片足以與列賓的那幅著名油畫《伏爾加河上的纖夫》相提并論。若說后者在人物的神情舉止之間充溢著惆悵、孤獨、無助之感，那么，前者卻在光影虛實之間流露出纖夫們那堅強不屈的豁達樂觀之氣，尤為鼓舞人心。再加上這次親臨現場，目睹纖夫們艱難前行的情景，那種壯美更是無以言表。終于過了險灘，纖夫們的身子稍稍直起了些，腳步也變得輕松了，我緊繃的心弦也放松了下來。恍惚間，我似乎回到了遙遠的古代，那高亢的號子聲，貼著巖壁，貼著溪水，貼著沙石灘，在空谷回蕩，綿延不絕。

導游跟我們介紹，神農溪纖夫是神農溪上的一道靚麗的風景線，粗獷、原始又充滿著純樸和野趣。千百年來，當地的纖夫裸體拉纖已形成一種習慣，即便有人看到，也不會感到害羞。雖然裸體不雅，但他們的心靈卻很美，不管是大姑娘還是小媳婦，趕船都是他們裸體背著接上船，送上岸，而毫無邪念，充分顯示了他們的純潔和偉大。

正當我剛要提出心中疑惑時，導游已接著前面的話又說開了。纖夫為何不穿衣服？原來一方面是整天泡在江水中，穿著衣服拉纖不方便，易被樹枝、礁石牽絆，造成危險;另一方面，當時的衣服都是自家織的土布，一旦沾水之后，容易貼在身上，將自己的皮膚磨破。加上在港口停靠時，一路拉纖下來，也很少見到其他人，就這樣慢慢形成了裸體拉纖的習慣。導游的一番話，令我對這些纖夫愈發敬畏。“悠悠一曲神農水，流出溪頭到心頭。” 一條美麗的溪流，一個不老的神話。淳樸憨厚的神農溪纖夫們，用自己的肩膀和雙腳向我們展示了土家兒女的堅韌和不屈。

回程路段是順流而下，纖夫們省力多了，他們索性跨上木船跟我們一同前行。有個年長的纖夫俯身在水中隨手一摸，撈出一枚光潔的鵝卵石，熱情地塞到我的手中。還沒等其他伙伴開口，那個長者又迅疾撈上來幾枚形狀不一的鵝卵石，微笑著遞給伙伴們。上岸后，為致謝這些生活不易的纖夫，我們或多或少都奉獻了各自的愛心，祈愿他們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將這當地的非遺文化很好地傳承下去。

原本神農溪峽谷漂流之行就此圓滿結束，但由于團隊中有一撥搞攝影的朋友，他們很想拍攝裸體纖夫拉纖的情景，于是就跟景點游客服務中心商談，欲出資請纖夫們裸體表演一段拉纖場景。我聽到后心中有點不是滋味，姑且不說裸體雅不雅的問題，就說這種擺拍式、作秀式的假攝影究竟意義何在？好在最后雙方沒有談成，不然真的大煞風景。但愿沒談成的背后與金錢無關。我以為，神農溪纖夫之所以被譽為三峽古老纖夫文化的活化石，就因為他們像神農溪的風景一樣，雄偉挺拔，如詩如畫，而他們的心靈更像神農溪的溪水那樣，清澈明亮，純潔無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