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尺

司欣

房地產公司老總白大富最近煩心的事兒不少。一個是前幾年開發的住宅樓墻皮瓷片大面積脫落，砸傷了路人;還有一個是他開發的一個小區排水管網漏水，致使地面大面積塌陷，有一輛轎車路過時陷入坑中;最煩心的是一個正在施工的樓盤，因為延誤了工期，業主們天天扯著橫幅在售樓部門口抗議，造成了很負面的影響。

流年不利，一向有些迷信的白大富就想著不定犯了什么沖，得請個大師看看。

大師到白大富的辦公樓轉了幾圈兒，面色凝重地說：“白總，您這整個辦公樓都被一股巨大的氣場籠罩，但是暫時我還沒找到原因，您得給我幾天時間，我在附近看看是不是有你的仇家或者競爭對手設了什么局。”

沒過幾天，大師回來了，氣場的來源也找到了：小區對面隔了一條街有個中學，前一段時間，有個現在當了將軍的校友，為了配合母校開展愛國主義教育，捐贈給學校一門紅軍長征時期的火炮的一比一模型。這是一門功勛炮，號稱“戰神”，火炮的炮口正對著白大富的公司。“戰神”是正義之神，因此，這段時間白大富的工程上的質量和安全隱患，都逐一暴露了出來。“一個模型就有如此威力，要是真的‘戰神來了，恐怕后果更加恐怖。”大師說。

白大富想了想說：“不對啊！那學校和我們公司隔著一個小區，那個小區幾十棟樓呢，都沒事兒，怎么偏偏我這里出事兒？”

大師笑了笑說道：“白總，您難道沒下過象棋嗎？‘馬走日，象走田，車走直路炮隔山，您的公司正好處在那門大炮的射程點，要是再近點兒，反而會沒事兒了。反正以我的修為，能看到的就是這些，您要是不相信，那就請您另請高明！”說完，大師起身拱手，就要出門。

“慢！”白大富一看大師要走，連忙起身說道：“以大師的名氣，我不相信您還能相信誰呢？還請大師指條明路，想個破解之法，至于酬金，您盡管放心，絕對不會讓您失望的。”大師見他言辭懇切，略作沉吟說道：“破解之法倒是有，只是實施起來有難度啊。”白大富一聽，忙說：“大師盡管吩咐，公司現在這種情況，再難的事兒，也得想辦法解決。”

大師淡然一笑，說道：“其實也挺簡單，就是想辦法讓炮口轉一個方向，使您的公司不處在炮口的火力之下即可。只是，學校的方校長，綽號‘拐尺，辦事兒向來不近人情，只怕具體操作起來，難度不小。”

白大富摩挲著自己的光頭，想了一會兒說：“好吧！多謝大師指路，我這就去辦。我就不相信，還有錢辦不成的事兒？”

方校長，姓方爾正，父親是個木匠。小時候他對父親的斧頭、鑿子什么的都沒什么興趣，唯獨對那個帶手柄的三角拐尺情有獨鐘，沒事兒就拿著拐尺這兒量量那兒靠靠，木料刨得平不平，登子垂直不垂直，桌面是否連腳，一下就能測出來。“要是拐尺不直了，咋辦呢？”有一天，小方正問父親。“那就得砸爛燒火，再買一個新的了。拐尺要是有毛病，所有的活兒都得出問題。”父親說。

大概受這個愛好的影響，長大后的方正成了直來直去的脾氣，行就是行，不行了，任你是誰，在他那里都過不去。一次，教育局一個副局長要違規安排一個親戚進學校，方正拍著辦公桌上的拐尺說：除非你先把我開出校門兒！

果然不出大師所料，白大富在方校長那里吃了癟子，從十萬漲到三十萬，方校長都沒表態。“那您開個價吧，只要是在我的承受范圍之內，我都可以接受。學校發展正缺資金，權當我給孩子們做點貢獻。”方校長輕輕拍了拍辦公桌上的拐尺說：“既然白老板財大氣粗，那就三百萬吧。”白大富聽到這里，一下子站了起來，忍著脾氣說道：“方校長，你也太狠了吧，就這點事兒，你跟我要三百萬！”方校長正色說道：“這根本就不是錢的事兒。學校乃是教書育人之地，我收了你的錢把炮口轉一個方向，讓孩子們知道原因了，對孩子們的心靈產生的不良影響將是一生的。這能用錢來估量嗎？我這個校長可以窮，但不可無德！不送！”說完，做了個請的手勢，把白大富攆了出去。

白大富氣咻咻地回去之后，連忙又請大師過來再想對策。

大師說道：“你走之后，我估計你要碰壁，就一直在想：既然他們的炮口不轉，咱們做好防御，讓大炮打不到我們，不也可以嗎？這樣，你把辦公樓加一層鋼板，他那炮是威力很小的山炮，根本無法對你的公司造成傷害。”白大富一聽就急了：“大師，你這是什么破主意啊，整個辦公樓都加上鋼板，別說三百萬，五百萬也下不來！”大師微微一笑，說：“白總，我們這一行講究的是見招拆招，可不是讓你真的用鋼板把辦公樓裹起來，而是把墻體刷成裝甲車上的那種迷彩色即可。”白大富聽后，摩挲著自己的光頭，笑了。

大師這招兒果然有效，白大富依計把辦公樓刷成迷彩色之后，公司安靜了許多。

然而好景不長。沒過兩星期，那個延誤工期的樓盤的業主代表們，連同他們的律師一起又來了，而且，不知道哪位業主神通那么廣大，竟然把市電視臺的記者也請來了。

白大富安排了一個副總應付這些人，自己躲起來給大師打電話。大師聽說這種情況之后，說道：“按理說不會出現這種情況的，讓我再去看看。”當天晚上，大師給白大富回道：“這下我也沒辦法了。‘拐尺在教學樓上搞了一個‘百萬雄獅過大江的大型立體噴塑，榴彈炮、高射炮、戰防炮、野戰炮一排十幾門炮口都對著你們公司，就咱們那點防御，門兒都沒有。您還得從他那里想辦法！”

白大富這次把方校長約到了一個茶樓的高檔包房，落座之后，白大富說：“方校長，聽說您在校園內又搞了一個‘百萬雄師過大江的立體噴塑？”“是啊，”方校長說道，“我們結合將軍捐贈的那門‘戰神火炮，在學生們中間搞了一個‘緬懷先烈，不忘初心的愛國主義教育活動，反響挺好的。我們就接著搞了個‘解放軍炮兵發展史的教育活動，‘打過長江去，解放全中國的百萬雄師渡江戰役，很具有代表性和自豪感。”“那請問我是哪里得罪了您，特意把那么多門大炮對準我們公司呢？”方校長微微一笑說道：“這你就錯怪方某人了。那是設計師根據學校的環境設計的，和我還真沒關系。再者，我們學校四面八方都是小區和公司，你讓我們怎么辦？還有，我們在自己學校搞教育活動，和您沒有太大的關系吧？”一席話說得白大富無言以對。他知道論口舌之利，自己是自討沒趣，于是拿出一張銀行卡，說道：“方校長，這里是一百萬，兄弟的一點意思。麻煩您重新做一次那立體噴塑。”方校長當時就變臉了，起身說：“方某德行不高，但自認為還算清白，如果你刻意羞辱我的話，抱歉了！”白大富一看他真要走，忙又拿出一張卡，“好吧，我算是服了你了，這里是二百萬，加一起三百萬，就按你上次說的數好了！”方校長看著那兩張卡，不禁哈哈大笑：“我說白總，您那么會賺錢，算賬可不咋地啊。上次是一門炮三百萬，這次又加上十幾門威力更大的炮，怎么說也得三千萬啊！”白大富聽了，嚇了一個趔趄，差點沒坐到地上。咧著嘴說：“我的校長啊，您可就別再嚇我了，我要不是資金緊張，那個樓盤能拖到現在嗎？”方校長說：“呵呵，好了，不跟你開玩笑了。給你說實話，你給再多錢，我也不會要，此路不通，你再想辦法吧。”說完，推門而去。

方校長走后，大師從套間走了出來，對茫然無措的白大富說，“如果白總還信得過我，小弟再給您出個主意？”白大富一聽，頓時來了精神：“大師請講。”“化敵為友。”白大富一聽，氣得差點沒哭出來：“大師啊，您可真是大智慧！三百萬他都不收，還怎么化敵為友啊？”

大師一笑說道：“您別著急，聽我慢慢道來。他們的炮火打的是敵人，如果我們變成了他們的朋友或者是他們自己人，對我們不是沒有傷害了嗎？”“是啊是啊！我也知道這個道理，問題是我投降人家不理我！”大師看白大富急得抓耳撓腮，一笑說：“據我所知，學校的幾位老師在你那個拖工期的樓盤都買了房，如果你保質保量盡早交工，讓他們滿意，是不是從行動上和他們變成了朋友了呢？反正現在我們也無路可走，電視臺那邊又一直在跟蹤報道，這個問題早晚也得解決。”

白大富實在沒有更好的辦法，只好按大師所說，籌集資金，以最快的速度，把拖延了兩年之久的住宅樓交付使用。并且，驗收時，還被評為市級優良工程。

雖然這一陣子白大富的公司沒再出現什么岔子，可白大富還是覺得心里不踏實，一想到那個黑洞洞的炮口，就睡不著。于是，又去找了方校長，想讓他把炮口換個方向。方校長哈哈一笑說道：“你現在是為老百姓辦事兒的老板，我們的大炮，是不會打自己人的。不信的話，我再給你看這個……”說著，帶著白大富來到另外一棟教學樓前，墻面上是一幅大型3D噴繪，圖案是國慶閱兵上東風-41戰略導彈方陣，彈頭對準的方向，還是白大富的公司！看得白大富一吐舌頭。

“這些都是我們的守護神，只要你不作奸犯科，搞好工程質量，做好職工安全防護，合法經營，它們會保護我們每一個中國人平安幸福！我這樣說，你覺得還有必要改變炮口方向嗎？”

“不用不用！一定一定！”白大富語無倫次地說著，有些尷尬地離開了學校。

看白大富走遠，方校長掏出手機：“現在我那幾個買房的老師，可以安安心心上課了。多謝你這個大師啊！”“您說的哪里話來，不是您讓您的律師弟子提供法律援助，并且建議他們聯系了電視臺，哪會有這么好的結果？白大富內心深處真正害怕的，還是法律，我只不過是利用了他迷信的弱點而已。對了，您可別把這事兒告訴我閨女啊，她說她是老師，我再搞這一套，她結婚以后，再也不回來看我了。我不也是著急嗎，我女兒的婚房也在那個樓盤。”

“哈哈，我當時也正著急呢，恰巧你就來找我了，要不是你設計的里應外合的妙計，財大氣粗目中無人的白大富無論如何也不會這么順利地按時交工。”

“那倒也是。只是我沒想到，一向耿直的‘拐尺，竟然也會做出這種讓人意想不到的曲里拐彎的事兒。”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拐尺，又名曲尺，不光能畫直線，也有一種能畫圓弧的曲尺呢。只要能讓孩子們安心讀書，老師們安心上課，別說弧線了，連拋物線、波浪線我都會畫。”

“哈哈……”爽朗的笑聲在電話兩端同時響了起來。

經過了方校長這把“拐尺”校正的白大富，從此以后還真的變成了一個嚴格按照規章規范經營的企業家。因為他每次進出公司看到涂成迷彩色的辦公樓，就會想起那個黑洞洞的炮口，有它在監督，他不敢有絲毫的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