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夢陽訪談錄(上)"/>
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北京 張夢陽 河南 趙煥亭
編 輯:杜碧媛 dubiyuan@163.com
趙煥亭(以下簡稱趙):
張老師,您好!在您的《魯迅傳·苦魂三部曲》全稿剛剛殺青之后,有幸邀請您到平頂山來做客,非常高興!一個人一輩子堅持做一件事很不容易,那么,您是如何能夠堅持一輩子做魯迅研究的?張夢陽(以下簡稱張):
這個,我覺得,首先呢,就是出于對魯迅偉大價值的認識。如果他不是一個偉大人物的話,那一個普通的人是不值得陪一輩子的。我從心底感到魯迅確實偉大。中華民族能夠在20世紀出了一個魯迅,是很難的一件事情。在人間是存在天才的,特別是在文學藝術和原創性科學領域是有天才存在的。如果我們要否認天才,那人類文化就不會很發達。而且文化大師又很難產生,應該承認天才、發現天才,而且全民族應該創造條件去扶植自己民族的天才,并且以對天才的理解去看待天才、包容天才、保護天才。就文學大師的天才人物來講,我覺得中國文學史上有七個大天才。第一個是屈原,屈原的《離騷》和“楚辭”,那確實是天才之作。那不是一般的詩作,(而是)流傳千古的。第二個是莊子。莊子是個天才,他竟然能夠想象出那么多的、豐富的、天馬行空的“逍遙”,像《逍遙游》那樣的。第三個天才是司馬遷。司馬遷的《史記》絕對不同于一般的史書。中國的史書很多,二十四史,但真正稱為天才之作的是《史記》。
趙:
魯迅稱它“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張:
哦!它是一種浩蕩之氣!浩蕩之氣!非人工所能夠達到的。第四個天才是李白,唐朝的李白。李白的詩,那是一種天才!當然,李杜并稱,杜甫跟他齊名。杜甫也屬于一種大才,屬于一種大才,但不屬于大天才。趙:
杜甫跟李白相比還次一點。張:
哦,他不屬于大天才。李白屬于大天才。這是唐代。到了宋代呢?我覺得稱得上是大天才的是蘇東坡。就一首“大江東去”來說,那是非大天才所不能作的。還有他那個前后《赤壁賦》,還有他那些很短的小品,那都是天才之筆!蘇東坡之后啊,我認為大的文學天才啊,是曹雪芹。曹雪芹的《紅樓夢》,那是天才之作。當然,他之前呢,有《金瓶梅》。《金瓶梅》也是價值很大的,開創了家族小說的先例。也還有人說,沒有《金瓶梅》就沒有《紅樓夢》,這確實是對的。但是,《金瓶梅》的作者托名蘭陵笑笑生的稱不上是大天才,他寫得過實。直到曹雪芹《紅樓夢》,才天人合一,是浪漫的神話與現實的描寫融為一體。這是非大天才不能做到的。曹雪芹之后,中國也出了很多文學家,但是我認為,真稱得上大天才的只有魯迅。趙:
曹雪芹之后只有魯迅。張:
哎,只有魯迅!趙:
看來,是魯迅的偉大深深吸引了您,讓您能夠堅持陪魯迅一輩子。張:
還有,魯迅跟前面的六個大天才還不同。他跟當代中國的現實結合得更緊密。他是思想天才和文學天才,他是在20世紀中國貧弱的時候——救中國的關鍵時刻,中國從傳統中國到現代中國轉型時期出現的一位偉大的思想家,他對中國人的精神進行了最深刻的反思。我覺得這個反思對一個人、一個民族是很重要的。有很多人很聰明,但是從來不反省自己,從來不反思自己的弱點。這樣的話,他一生雖然聰明,但是聰明一世,最后一事無成。不斷地反省自己、改正自己的缺點和弱點,然后使自己的思想境界向理性的境界升華,這對一個人、一個民族甚至整個人類都是非常重要的。魯迅不同于其他文學家甚至前面的文學天才的很重要的一點,就是他對中國人的精神進行深刻反省、深刻剖析。在一個轉型時期——傳統中國向近代中國轉型時期,他剖析了中國人的很多弊病。剖析這些弊病呢,不是滅中國而是救中國。趙:
救中國!所以魯迅通常被我們稱為民族魂。張:
民族魂!他是中華民族的大腦和良知!而且,現在魯迅的這種思想意義,不僅沒有泯滅,而且顯得更加重要了。這個時候特別需要人來研究魯迅,來闡釋魯迅的這個思想。中華民族,這么大的中國,有十個到一百個陪魯迅一輩子的專家學者是不多了!甚至現在十個里看到一個都很少有啦!就像在中國最高的學術機關——中國社會科學院里,我是研究魯迅的。我上面的專家有的去世了,有的老了,像我的老師林非先生已經85歲了,我之下一個專門研究魯迅的人都沒有。文學研究所里面,連一個專門研究魯迅的人都沒有。這是非常反常的,非常不正常的。就在這種情況下,我覺得,我一個平凡的普通人,陪上魯迅一輩子是非常值得的。趙:
看來,您是鐵了心要陪魯迅一輩子了,而且您已經陪魯迅幾十年了。我在您的書中看到,在您高中畢業34年的同學會上,您看到很多老同學如今都當上了中央各部委的領導,還有的成了企業家,公司的董事、總裁,腰纏萬貫,甚至是身價上億了。在這種情況下,您還能夠始終堅持自己的學術信念,保持這一份寂寞和清貧。那么我想知道,您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知道魯迅這個名字并接觸他的作品的?張:
哦,我覺得一個人的人生道路啊,也有很多是天意。我絕對不是天才,但我的命運安排可能是天意。我出生在一個高級知識分子的家庭。父親是一個高級工程師,橋梁道路專家;母親呢,原來是小學教師,后來她專門在家持家了,但是她對文化、對文學非常愛好,而且有比較深的文學修養。我的父母都非常忠厚老實,甚至是忠厚老實得過分的人。這樣,(他們)那個血脈也傳給了我。我的一個最好的朋友劉再復先生一見我就說:“夢陽,不要再傻直正了,不要再傻直正了。”還有林非先生的夫人肖鳳也說過:“夢陽,你太老實了,老實過分了。”趙:
看來父母對你的影響是很大的。張:
哎,就是,這個影響就是心軟、耳根子軟,老可憐別人。連我到市場去買東西啊,(都)不但不跟人還價,甚至還不讓人找錢,甚至還送人家點兒錢老覺得人可憐。后來我的老伴兒都說:“你這個傻家伙!”再也不讓我買東西了,并說人家那賣菜的比你掙得多。趙:
那么父母對你的影響具體在學習方面是什么呢?張:
就這樣。這樣的話,我就承認自己絕對沒有經濟頭腦,絕對不會理財。認識自己的不足是第一,認識自己啊,認識!不認識自己的不足是最大的不足。我絕對經不了商,沒有經濟頭腦,沒有理財頭腦。我認識到我自己既搞不了生意,也搞不了政治,認識到自己只能做學問,只能學習、讀書。認識到這點,我就一心一意地搞這個,這也是我陪魯迅一輩子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我第一次聽到魯迅的名字是1951年,我六歲的時候。當時我們家住在南京,湖北路的一個平房。夏天,在涼席上,母親跟我一塊兒乘涼,拿了一本小人書,逐頁地給我講,這個小人書是“魯迅的童年”。記得好像還有馮雪峰的名字,可能是馮雪峰指導撰寫文字的,出版社的畫家畫的(插圖)。給我印象很深的就是七歲的小魯迅要去看五猖會。看廟會去,非常高興!工人們也跟他一塊兒興高采烈地去。可是還沒上船呢,忽然讓他父親給叫回去了。拿了一個《綱鑒》,指出了二三十行,讓他背書,說背到這里才許去。結果跟他一塊兒去的工友也非常害怕。小魯迅很緊張,就拼命地背,就好像用鉗子把那文字夾到自己腦袋里。終于背出了,背出之后呢,父親把那書一甩,說:“去吧!”這樣,工人很高興,把他舉得高高地,送到了船上。這時候小魯迅倒覺得去看廟會的興致一掃而光!我記得很深的就是,有一個畫面,烏篷船,坐的烏篷船——紹興的烏篷船,魯迅坐在窗口,悶悶不樂的。那插畫畫得不太好,把小魯迅畫成了大人的樣兒。后來就覺得非常奇怪,魯迅的父親為什么這個時候叫他背書?所以,這個雖然是小人書,但是使我知道了魯迅的名字,而且知道了魯迅童年的故事。趙:
這是您第一次知道魯迅的名字。張:
這也有幸是我母親講的。趙:
所以母親是您的第一任傳授魯迅知識的老師。張:
第一任!然后真正接受魯迅的作品是1958年上北京二中。那時我十三歲,上北京二中文科——北京二中初一。北京二中文科現在看來不僅在北京市,而且在全國都是第一,當時又號稱是文學家的搖籃。焦菊隱曾經當過北京二中的校長。他招攬了一大批人,而且培養出了著名作家劉紹棠、從維熙等。我的老師韓少華,北京二中公認的是韓少華。名氣雖然沒有別人大,東西沒別人多,但都認為他的文學根底是最深的,下功夫最大的。因為身體不好,后來早逝。他留下的東西不太多,但是現在一看,他的功力非常深厚!趙:
那么韓老師對您的具體影響是什么?張:
當時我們都到高三的時候,高三四班,也就是重點班,也是小灶培養的。是副校長潘遜皋——著名的漢學家——教這個班的語文,韓老師教這個班的作文,另外還輔導這個班七個人的文科組。除了他的文學講座之外,實際上我現在回想起來,私底下跟他閑談,閑談講的一些關鍵的東西,使我終身受用不盡,比如他那時候講魯迅《祝福》的第一句“舊歷的年底畢竟最像年底”,他讓我體會“畢竟”。《藤野先生》里面,魯迅第一句說“東京也無非是這樣”,讓我體會“無非”。趙:
“畢竟”“無非”,用詞好在哪兒?張:
“畢竟”“無非”,很普通的詞,他為什么讓你體會?要沉潛往復啊,反復把玩、涵詠!它講究這!這樣才能培養一個文學愛好者對語言的感覺。現在有些作家不重視語言的感覺,所以他雖然著作等身,寫了很多的書,但到死也沒有體會出語言到底是怎么回事兒的,像汪曾祺說的這種可以觸摸到的語感。所以我覺得從韓少華老師那兒得到的這種收益是從課本上得不到的。這樣,在1964年高中畢業報考大學志愿的時候,我就報了文科。可是我父親呢,是搞理工出身的,是橋梁道路的高級工程師,他堅決反對我報考文科。他反對我報考文科呢,并不是因為看不起文科。相反,他認為文科比理科難、不好學、不好有所成就。他是山東臨清縣人。那時,山東臨清縣有個教育政策,就是凡是考上了濟南市立中學的,縣里給官費。如果從濟南再考上北京或天津的大學,省里和縣里給兩份官費。就這種官費政策啊,當時臨清縣培養出了二十多個人,都是窮人家子弟。這二十幾個窮人家子弟都學業有成,僅全國的大學副校長就出了七八個,而最有名的就是國學泰斗季羨林先生。季先生是官莊人,我父親是大丁莊人。他們兩個莊只相距十里地。所以小時候,我父親就老給我講季先生的故事,給我樹立了一個標桿。
但二十幾個人里面只有季羨林先生報考的文科,是清華西洋文學系。他們說季先生報考文科是因為他把握太大,就是非常突出。說你們跟季先生沒法兒比,沒可比性。你們要考那文科,最后能有成就嗎?但我還是堅持報考文科。雖然堅持報考了文科,因為父親是學理的,我也對自然科學也很有興趣,特別對哲學感興趣。在中學的時候,我的文理科都很好,我的理科成績一點兒都不弱,數理化都很強,并不是因為理科不好而報文科,完全是因為愛好。這樣我折中了一下,我報考北大哲學系。這樣呢,父親還比較贊同,說:“自然辯證法這也跟自然科學有基礎關聯。”但1964年,我報考那一年,北大哲學系不招高中生,只招調干生。他們認為哲學系的學生需要有實際的工作經驗,應屆的高中生可能學不了這個。這樣的話我就從第一志愿落到了第二志愿,第二志愿是北京師范大學中文系。既然已經上了中文系,既成事實了,父親就不再阻攔,而且堅決支持!他知道我學的中文系,就特例破費二十多塊錢買了一套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1959年版的十卷本《魯迅全集》。當時二十幾塊錢是不小的數字,因為我們那個大學里面,一個月伙食費才十五塊五,就吃得很好!父親買的這一套十卷《魯迅全集》成了我一生的寶貝!如果沒有這十卷《魯迅全集》的話,可能我后來進入魯迅研究的道路會更晚一些,而且條件差一些。
從1959年買到《魯迅全集》,我就開始習讀,每天早上五點就起來讀。當然那個時候讀不懂,不懂也讀。后來停課,到了1968年,我恍然大悟,覺得這樣下去可不行。我出生在一個知識分子家庭,這影響很深的。有一種根本的認識,就是不學無術對任何人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是有害無益的。必須要有自己的技術、自己的學問,做個有知識、有文化的人。我堅信這一點!這一點是深入骨髓的!所以我堅決不參加任何運動,摒斥一切活動,埋頭讀書就又重新開始讀《魯迅全集》。
趙:
當時您手里有《魯迅全集》啊!張:
《魯迅全集》在當時是唯一的合法讀物——馬、恩、列、思、毛之外只有魯迅著作是合法讀物。趙:
看來真是天意哦!張:
天意!我手頭有這個,就又開始讀了,反復讀。在這讀當中更加崇拜魯迅,這是1968年開始。1969年9月底的時候,我姐姐和姐夫從部隊復員到上海,我去上海看他們。9月30號姐姐和姐夫帶我到杭州游西湖,當時很高興地去游西湖。游完之后,傍晚的時候,他們就回上海了。讓我一起回去,我堅決不回。因為知道杭州離紹興很近,我一定要去紹興魯迅故居去朝拜魯迅。后來我姐姐和姐夫也拗不過我,知道我這人很固執,他們只好先回去了。我就待在杭州的火車站。那個時候杭州的火車站是很破的,一個小站。候車室只有長條椅子兩三把,房子也很破。我當時是一個窮學生,也沒有錢去住旅館,就只能在候車室的長條椅子上睡覺,但是又睡不著。睡不著,我就起來去散步,黑咕隆咚的,我也不認識路,就亂走。亂走,竟然從火車站走到了六合塔,然后又盲目地上了錢塘江大橋。上了錢塘江大橋之后,被執勤的解放軍給抓住帶到他們執勤崗那兒去審問。然后我拿出了學生證,又跟解放軍同志說了原委。哦!他們就明白了。他們明白了之后,還向我道歉,說:“請原諒。”我說這解放軍同志警惕性很高。1967年的時候出現過蔡永祥事件,歐陽海事跡之后的。就是一個執勤解放軍看到有人在鐵道上放木頭,他為了救火車,把木頭推到一邊去,自己被火車所帶來的巨大沖擊力掀出好幾十米,因重傷搶救無效與世長辭了。這是當時的烈士。我說:“這蔡永祥的精神在你們這兒體現得非常好!我非常感謝解放軍!”他們也很感謝我,把我送出了橋口,然后給我指了火車站的方向,說:“你回火車站,不要亂走了。”我又回到火車站,想一大早上坐最早的早班車到紹興去,慢車九點多鐘到的紹興。那時候紹興的火車站還不如杭州的,連站都沒有,就是一個破站臺,然后,一個土坡。下車之后,竟然連收票的人都沒有,我就從那個土坡上下去了。趙:
看到魯迅故居了嗎?張:
那個時候,情況是這樣的:正好是1969年10月1日上午9點到的紹興,在土坡上就看見彩旗飛舞、游行隊伍委蛇而進。這時正好是二十年大慶——國慶節游行。我下了土坡,在游行隊伍里面來回鉆,跟人打聽魯迅故居在哪兒。好不容易打聽到了,走了很遠,才到了高高的白墻黑瓦的一個大院子邊兒上。據說魯迅故居當時根本就不開放,我也沒法兒進去。雖然沒法兒進去,但是我似乎隔著墻聞到了百草園的野草味兒,而且看到了紹興農民戴的那種棕色氈帽。這使我想起了阿Q,這就是第一次感受到了紹興的風味兒。到了快下午的時候,窮學生非常可憐的啊!餓了一天一夜,就只能花一毛錢買了一碗面湯喝。沒錢啊!哪有錢?喝完面湯之后,我又坐火車回杭州,又從杭州坐火車回到上海。趙:
這就是您到紹興“朝拜魯迅故居”的故事。那時候您有多大年齡?張:
那個時候24歲。趙:
哦!24歲。我知道您大概是在34歲的時候,工作調動,到了社科院。張:
對!對!24歲朝拜魯迅。然后我回到上海,姐姐的婆家。我姐姐一見我,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說:“別的孩子,誰敢自己跑到紹興去呀!”但是她也沒有想到,我也沒有料到,整整十年之后,我從農村學校調到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魯迅研究室——就是最高的魯迅研究機關,專業從事魯迅研究。趙:
能夠到這樣一個機構來工作,您之前一定是有比較突出的成績。在魯迅研究方面,您已經做過哪些工作呢?張:
1969年10月1日朝拜魯迅之后,我回到北京,對魯迅更加虔誠了,簡直是一種宗教崇拜了。《魯迅全集》已經通讀完了,通讀了兩遍,也應該做一些研究。當時也提倡讀馬列的書,而且提倡說,學馬列不要只學詞句,要學習馬列的立場、觀點、方法。所以,我想,要研究魯迅的話,也不能光記住詞句,要研究魯迅的立場、觀點、方法。正好我對哲學不是很有興趣嗎?對黑格爾的辯證思維非常感興趣,雖然看不懂,但托人從首都圖書館找的張世英《論黑格爾的邏輯學》,好幾本兒,很破舊的。仔細地看,然后做卡片。還讀列寧的《哲學筆記》,讀恩格斯的《德國古典哲學》與《費爾巴哈和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這樣,我自己列了一個題目,當時沒有什么項目,就是研究魯迅后期雜文的辯證法問題,后來擴展到魯迅辯證思維方法初探。從1969年開始搞,那卡片兒記得很多,日夜地搞,那時候精力也足。到1972年的時候,形成了論文的雛形。這就是《魯迅后期雜文辯證法初探》。這時候就感到求教的必要了,光是一個人學不行!實在是想找老師來指教。恰好北京二中的同學,就是去年去世的電影導演徐慶東,我對他還是很懷念的。他關鍵時刻給我很大的幫助,因為他是高干子弟,父親是外交部顧問徐永瑛——中國第一號英語專家。他認識何其芳的小兒子何辛卯,就通過他,又找何辛卯,想找何其芳同志請教一下。那個時候何其芳還是“黑幫”啊!還掃廁所呢!哈哈哈!何其芳同志這個人也很天真的。現在很有名的詩人食指,就是郭路生,那個時候他還是中學生呢,看著何其芳在打掃廁所,他幫著去打掃。幫人家打掃,然后偷偷地問何其芳寫詩的經驗,向他求教。
結果,何其芳在廁所里和他講了。后來,食指成了很有名的大詩人。何其芳同志通過他小兒子知道,有一個年輕人寫了魯迅研究的文章,想向他請教。他竟然非常高興!晚上就特地接見了我。看完了之后,跟我談,說這個題目很好,應該怎么深入下去。前年是何其芳同志誕辰紀念,文學研究所開紀念會,何其芳的小女兒何京頡也去了。見我,非常親切,她在發言中就講,食指和學者張夢陽當年怎么向她父親求教的事,大家非常感念!這樣,我在他的指導下又把論文重新寫了一遍。而且全是復寫,稿紙復寫!工工整整,一筆一劃的。寫完之后裝訂得很好,用電光紙包起來,接著,我送到了《人民日報》。《人民日報》文藝部是李希凡跟姜德明管。我倒是非常認真,我把那稿子一筆一劃地復寫得非常整齊,然后又訂好了,外面還包上了油光紙。他們看的時候也比較驚訝,因為當時報社都收到一些工農兵的稿子,很亂,要用都得重寫。他們很高興,就接見我,但是又說《人民日報》是很難登長文章的,就建議我把文章變成札記,一小篇兒一小篇兒地發。
這樣呢,第一篇《短些,精粹些》就是《人民日報》發出來的,第二篇是《談“分”——魯迅后期雜文辯證法札記》,第三篇是《比較是醫治受騙的好方子》。當時《人民日報》可跟現在不一樣,《人民日報》是全國唯一一個權威的、全國矚目的大報。這個報紙連著發三篇,那是很難的事情,也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對我是一個鼓勵。然后,我就寫了一個比較長的論文,一萬六千字,就是《魯迅后期雜文〈“題未定”草(六至九)〉的哲學分析》。寫完之后,姜德明很高興,說他們文藝部都傳閱了,認為很好,但是一時上不去,太長了,可他們還是希望留一下,看看有機會沒有。但是那個時候一萬六千字,在報紙上怎么發?太難了,最后我還是問他要來了。那時我已經被分配到了農村——河北農村教書了。教書到了最基層,大隊的小學、高中,戴帽班兒。三個老師住一間房子,很小,破的,臭的。
趙:
很艱苦的地方!張:
很艱苦!三個人白天勞動、上課,根本沒有時間。晚上大家都睡著了之后,我從床鋪前面搭了一個小板兒,用漿糊瓶做了個油燈。他們都睡著了之后,我從被窩里爬出來,趕著寫文章,然后看《魯迅全集》,都已經看得破損、陳舊了。這種情況下,記憶反倒非常清晰,非常深刻。到了1976年,魯迅研究又被提起來了,中國社科院建立了魯迅研究室,主要辦魯迅研究刊物。我這篇文章又寄給了哲學研究所的張琢先生。張琢先生專門研究魯迅的哲學思想。他看了很欣賞,就推薦給劉再復,劉再復又推薦給林非。他們看了之后就特別接見了我一下。接見了我一下之后——現在我已經做不到了,那個時候能做到——魯迅雜文里面重要的話,一提起來,我當時能說出在第幾卷第幾頁,甚至第幾行來,他們很吃驚。然后林非先生告訴我說,他馬上向陳荒煤同志匯報。當時陳荒煤同志是主持文學研究所工作的。他是一個大領導干部,聽了之后馬上拍板:“把這人調來!下面的工作你們做,你們去找,讓單位放人,這事兒你們去辦;上面調動手續的事我來辦!”這樣,1979年9月18號,我記得非常清楚,林非先生親自到廊坊去的,在我的散文《秋天的白楊林》里細述過這個事兒。開始,廊坊很不愿意放,因為別人一找,他就覺得這是個寶貝人才了。不愿意放,劉再復先生又去一趟,幾次三番地親自去廊坊,而且,當時得感謝廊坊教育學院院長潘樹增先生,他非常大度!還有副院長劉俊田,還有支俊杰,另外還有教育局的副局長吳寶和,非常破格同意了,同意我先去。1979年10月,我正式到社科院工作。趙:
看來,林非和劉再復兩位先生真是慧眼識珠,陳荒煤先生那是不拘一格選人才,很有魄力的一個領導。那么您調到社科院魯研室工作以后又做了哪些工作呢?張:
現在到魯研室工作已經36年了,我總結了一下,我做了十件實事。小事就不提了,只提大事和中事。中事有七件。第一件就是“從世界文學視野來考察阿Q的典型性”,就是解說阿Q在世界文學中的典型問題,并且發展成了27萬字的《阿Q新論》,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從世界文學視野考察魯迅雜文的文學性質”,這就是《魯迅雜文與英國隨筆的比較研究——兼論魯迅雜文在世界散文史上的地位》。后來又加工改成了《世界文學視野中的魯迅雜文》。這兩篇文章在山東的會上宣讀。第三件事,就是“從精神史和精神悟覺史的角度看魯迅的價值”。魯迅的價值實際上就是啟悟不肯研究自己、不悟自己為奴的中國人,去掉奴隸性,增強自覺性,向悟性的高度來發展,然后進一步發展到理性。關于悟性和奴性的思考在精神史上的作用,魯迅是獨特的。由此,我概括出了魯迅的定性。魯迅是誰?從瞿秋白就開始問了。我認為魯迅是深刻反思中國人精神的偉大思想家。第四件事就是還原魯迅的本源思想。他的本源思想是什么?他的本源思想實際上是“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這是他在1919年《我們怎樣做父親》這篇雜文里提出來的。這是他本源的思想。這個是在香港開會的時候提出來,在香港中文大學會上宣讀的,后來香港《城市文藝》發表了。第五件事就是研究魯迅的思維方法。這是我開始研究魯迅時就思考的問題。從1972年的一篇論文、幾篇札記開始,40年沒有間歇,集腋成裘,然后累積成了三十多萬字的《魯迅的科學思維》,去年由臺灣和大陸同時出版。第六件事就是寫出了《魯迅散文語言的藝術發展》。2011年魯迅誕辰130周年的時候,我寫的就是《魯迅散文語言的藝術發展》。這個開始就是韓少華老師說的“畢竟”“無非”,從這兒,一點一點延伸出他后來的藝術發展。所以有些年輕人問我寫了多長時間,我說寫了50年。他們非常地恥笑,非常不以為然:哦,難道寫50年?其實,這些年輕人就淺薄了。譏笑我50年寫一篇,他們現在連半篇也沒寫出來。藝術發展、藝術體味,需要長期的文學涵養啊!那不是說幾個概念、幾句話拼湊出來的。那是幾十年品味品出來的,甚至我可以說還需要一點對散文語言的天賦感覺呢!第七件事就是翻譯了魯迅生前一再主張翻譯的史密斯的《中國人氣質》,魯迅在死的前14天發表的《“立此存照”(三)》里,還在耿耿地說,希望有人翻譯出來,看看哪些說得是對的,變革、掙扎,不要求別人的原諒,來證明究竟怎樣是中國人。我們自己改正自己,自己掙扎著前進,這是非常語重心長的話。我歷經好幾年周折,翻譯出了這本書。現在公認就是,在好幾種譯本里,這是最好的譯本,而且已經出到了第四版。這是七件中事。
關于三件大事,第一件就是歷時九年編了一千萬字、五卷一分冊的《1913—1983魯迅研究學術論著資料匯編》。現在這個大書已經被美國國會圖書館、世界各大圖書館都保存了。現在根本就買不到了。在日本就是四萬日元一套,美國是兩千美金一套,中國是一千多塊錢一套,可能現在一千多塊錢一套也買不到了。
當時征訂是二百元。當時二百元也不少啊,征訂了之后先印了一千套,馬上就沒了,又加印一千,可能又加了一千套。反正印了兩千多套,現在已經變成稀有品了,沒有了。而且一些年輕人啊,他認為我做的最大的貢獻是這個。因為當時要不抓這個時間把史料印出來,以后可能很多就找不到了,而且他們也不可能找到。(這)給他們提供了一個魯迅研究的必備的方便。第二件事是2000年到2003年在廣東教育出版社盧家明先生的督促下,寫出了三卷一百八十七萬字的《中國魯迅學通史》。這個在2003年獲得了第六屆國家圖書獎,而且收入了中國文庫。中國文庫印三大卷,精裝的,非常漂亮!現在這個書也已買不到。別人跟我要,我只有一套,我也買不到。第三件事就是《魯迅傳·苦魂三部曲》,一百萬字,三部。2012年出了第一部,現在三部已經全部殺青,7月8日早晨5點5分寫完最后一個字。《魯迅傳·苦魂三部曲》在紀念魯迅逝世八十周年之前全套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