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讀名作《賣炭翁》，學習寫人和敘事

于曉冰

白居易的名作《賣炭翁》，我們同學在學習時，能學到什么呢？會背誦，默寫不丟分；能理解，鑒賞不出錯。除此之外，還可以有其他收獲嗎？我建議從寫作的角度來品讀研究一下《賣炭翁》，看看這首詩在寫人敘事方面給予我們怎樣的啟發。

賣炭翁

唐·白居易

賣炭翁，伐薪燒炭南山中。滿面塵灰煙火色，兩鬢蒼蒼十指黑。賣炭得錢何所營？身上衣裳口中食?？蓱z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愿天寒。夜來城外一尺雪，曉駕炭車輾冰轍。牛困人饑日已高，市南門外泥中歇。

翩翩兩騎來是誰？黃衣使者白衫兒。手把文書口稱敕，回車叱牛牽向北。一車炭，千余斤，宮使驅將惜不得。半匹紅紗一丈綾，系向牛頭充炭直。

“賣炭翁，伐薪燒炭南山中?！眱H僅十個字，簡明清楚地交代了人物的職業及其勞動場所。開門見山，迅速吸引讀者目光，不需要無意義的鋪墊。如果分散焦點，會讓人摸不著頭腦。

“滿面塵灰煙火色，兩鬢蒼蒼十指黑?！边@是刻畫人物的肖像。寫人物，通常要表現人物外貌，但不能為了寫外貌而寫外貌，外貌要和人物的特征緊密聯系?！皟婶W蒼蒼”突出賣炭翁的蒼老，而“滿面塵灰煙火色”和“十指黑”則寫出了賣炭翁常年勞作的艱辛。這十四個字，惜墨如金，又恰到好處，讓賣炭翁的形象一下子在讀者眼前活起來。

“賣炭得錢何所營？身上衣裳口中食?！边@一問一答，引發讀者思考的同時，與外貌刻畫相聯系，突出了賣炭翁作為社會最底層勞動者極端貧苦的生活狀態。設問可以激發讀者的閱讀興趣，但如何激發，如何與文章整體相關聯，很多人寫作時缺乏這類思考。這個設問為我們提供了范例。

“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愿天寒。”衣單愿熱，這是正常人最自然的心理感受，賣炭翁偏偏衣正單卻愿天寒，因為天寒炭才能賣個好價錢，而天氣一旦熱起來，炭就賣不上好價錢，那么穿衣吃飯的問題就無法解決。這樣的矛盾心理，寫出了賣炭翁的生活窘境?！队^刈麥》中的“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與此句有異曲同工之妙?？坍嬋宋?，除了外貌描寫，還可以有心理描寫。心理描寫要想出彩，可以考慮在突出人物矛盾心理上下功夫。

“夜來城外一尺雪，曉駕炭車輾冰轍。牛困人饑日已高，市南門外泥中歇?！睆倪@幾句開始明顯偏向敘事?！耙怀哐闭f明雪下的時間長，雪量很大，這正符合賣炭翁希望天寒的愿望?！皶择{”之“曉”，突出時間之早，“碾冰轍”之“冰”與雪之深聯系在一起，從側面表現車之重，由此與后面的“一車炭，千余斤”形成呼應?！芭＠损嚾找迅摺睂懗鲂凶邥r間之長，路途之艱難?！澳嘀行奔扰c“日已高”形成一定照應，又體現出環境的惡劣。不過，此時此刻，賣炭翁心中一定有著美好的憧憬。這幾句詩在敘事節奏上非常舒緩，但表達又絕不拖泥帶水，字字盡其用，這一點非常值得我們學習。

“翩翩兩騎來是誰？黃衣使者白衫兒?！弊屖虑榘l生變化的人物出現了，由遠及近，所以從邏輯上一定是先看到“翩翩兩騎”，直到靠近了才發現是“黃衣使者白衫兒”。而“翩翩”之狀與“來是誰”，又明顯加快了敘事節奏，這與前面的舒緩敘事形成鮮明對比，暗示壞事將要發生。在敘事過程中張弛有度，是一種非常重要的寫作技巧，一味松弛或者一味緊張，都達不到良好的寫作效果。

“手把文書口稱敕，回車叱牛牽向北。一車炭，千余斤，宮使驅將惜不得。半匹紅紗一丈綾，系向牛頭充炭直?！辟u炭翁好像隱身了一般，只寫“黃衣使者白衫兒”，而沒有任何對手戲。但也正是因為沒有任何對手戲，才突出了宮使的蠻橫與霸道，揭露了“手把文書口稱敕”只不過是做做樣子，名買實奪而已。塑造人物、書寫故事時，人物之間的互動，可能是棋逢對手，也可能是一重一輕，還可能是一顯一隱，這要根據表達需要選擇合適的形式。

整個故事似乎沒有明確的結局。故事敘述到“半匹紅綃一丈綾，系向牛頭充炭直”時戛然而止。作者的態度、文章主旨，都暗藏在這看似不動聲色的敘述和描寫中。寫作時，不一定非要在文末直接跳出來表明態度，戛然而止反而達到“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效果，更能引發讀者思考。

關于“宮市”，韓愈在《順宗實錄》中也有記載，他先用較多篇幅介紹了“宮市”的背景，然后講述了一段農夫以驢負柴至城賣，遇宦者稱宮市取之的故事，最后又補敘了“宮市”被取消的結果。雖然讀韓愈這一篇，對“宮市”的來龍去脈能夠了解得更清楚，很多人也愿意拿韓愈的這篇文章與白居易的《賣炭翁》進行對比閱讀，但從流傳廣度、影響深度來說，韓文遠不及白詩，這其中或許就有寫作技法的原因。

白居易用不到一百四十字，就把“苦宮市也”的主旨，以寫人敘事的方式生動呈現出來。雖然無法從《賣炭翁》中找到某個特別突出的寫作特點，但正是點點滴滴恰到好處的寫人敘事技巧的應用，使這首詩成為一塊無瑕美玉，一篇傳世經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