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吉雄
門口那棵蒼老遒勁的槐樹稍稍扭動一下身軀,泛著金光的葉子翻起筋斗緩緩著地。山崗上,田野里,大片大片的農作物仿佛開始燃燒,紅得熱烈,紫得氤氳,黃得耀眼,這些顏色混合在一起,構成了一幅巨大的油畫。青紗帳里,果實壓彎站了一個夏季的莖稈,也把農人的肩膀壓得瓷瓷實實,就連夢都變得沉甸甸的。
收秋先是從芝麻開始。農人粗壯的大手攥住幾根芝麻稈,輕輕一提,它們頓時被拔出土層。根部帶著一坨土坷垃,先別急,讓那些帶著濕氣的土坷垃在太陽下晾一晾,陽光和勁道的風會把濕氣帶走,然后再用鋤頭輕輕一叩,泥塊就會立即散落開來。芝麻莢里也有早熟的,它們耐不住寂寞,搶在收獲之前就咧開了嘴,露出里面飽滿的芝麻籽。農人彎下腰來,嘴對著咧開的芝麻莢輕輕一吸,油滑的芝麻籽便鉆進口里。牙齒輕合,醇烈的香味彌漫開來。油漬從嘴角溢出,亮晃晃的。在和路人打招呼時,清脆的咀嚼聲和晃眼的油漬成了他們外露的資本。大家都識得莊稼把式,一眼便看出了門道。
“你這塊地收成不錯啊!”
“還行,還行。”
這個季節,正是農人們一年中最得意的時刻,怎么得意都不過分,誰都不會計較。
山腳下的玉米地也按捺不住了。一身綠色的戎裝漸漸褪去,換成與季節相符的金黃色。月影依稀的時候,有細碎的腳步踩著月光走過來,農人們一身銀色,肩上、背上扛著擔子或者背簍,身后照例跟著一頭老牛或者幾只睡眼惺忪的山羊。
玉米地遠看影影綽綽,只有走到跟前才看得清楚。安置好牛羊,農人們便開始掰玉米。那些玉米倔強地仰著頭,女人背著背簍穿行在玉米林里,抓住玉米的中間,朝下使勁一掰,“咔嚓”一聲脆響,喚醒整個田野;再順勢一扭,碩大的玉米就徹底脫離母體。棲息在玉米稈上的小鳥嚇得一個趔趄,拍打著翅膀迅速逃走。玉米林里,響聲大作,熟睡的兔子、田鼠和野雞倉皇起身,不時撞擊著玉米稈,“嘩嘩嘩”響聲一片,引得地邊的老牛和山羊都怔住了,支起耳朵,辨別著聲音的來源。農人們沒工夫理會這些,手上并沒有停下來。女人把掰下的玉米朝腦后一丟,玉米像長了眼似的,翻滾著飛進背簍。
太陽終于還是跳了出來,田野里昨天還直挺的玉米稈已經全部匍匐在地,一行一行整整齊齊地排列著。地中間的玉米堆像小山一樣,細看還有薄霧在周圍環繞。女人用背簍,男子用挑擔,開始把這些玉米往家里搬。扁擔發出的“咯吱咯吱”聲和背簍發出的“吱呀吱呀”聲流淌在晨靄里,這是秋季里悅耳的聲調。
月光下的農家院子,玉米、芝麻、黃豆、南瓜擠得滿滿當當,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農人們干脆就坐在玉米堆上,一邊把那層層金黃的外殼剝去,一邊討論著村里各家的收成。小孩兒們被大人安排來幫忙,但他們偏又坐不住,才剝了幾個,就抓起一把芝麻往嘴里塞。村莊沉浸在這熱氣騰騰的喧鬧聲中。
“刺啦,刺啦”,剝玉米殼的聲音繼續在村子上空飄蕩,伴著這響聲,村莊正孕育著一個殷實又燦爛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