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塔利班重新掌權的原因和前景

汪金國 曹佳魯

2001年，阿富汗塔利班在美國軍事打擊之下迅速垮臺。2021年4月，拜登政府宣布美國和北約從5月1日開始正式撤軍，塔利班隨即發動一系列軍事進攻，三個多月的時間里拿下全國大部分土地。8月15日，塔利班時隔20年再次進入阿富汗首都喀布爾，并宣布“結束戰爭”。總統加尼和高級官員逃往國外，承認了塔利班在軍事上取得了勝利。8月19日，塔利班宣布成立“阿富汗伊斯蘭酋長國”并公布“國旗”樣式。雖然局部地區仍然存在的反塔利班抵抗活動，但這并不能改變塔阿富汗政局已經發生巨大變動的事實。在短短數月間，塔利班便能迅速奪取勝利的成功因素是什么？塔利班掌權后的阿富汗能否迎來久違的和平？

塔利班迅速取勝的原因

此次塔利班進入喀布爾基本沒有受到政府軍的抵抗，以“不流血政變”的形式結束了它長達20年的暴力反叛。塔利班能夠迅速取勝的原因主要有四點：

第一，美國撤軍以及外部勢力未能及時填補力量真空，使阿富汗局勢失去原有平衡。2001年美國以反恐為由，率領北約軍隊開進阿富汗，推翻了盤踞在喀布爾的塔利班政權。在長達20年的阿富汗戰爭中，塔利班仍然作為一支實力強勁的武裝力量活躍在阿富汗的西南部地區。雖然美國自始至終都想全部鏟除塔利班，但是由于阿富汗地形支離破碎一直未能實現。轉入山區開展游擊戰的塔利班控制著除城市外的農村地區。自去年和美國達成協定后，塔利班進一步加強了攻勢。對于由美國扶植起來的阿富汗中央政府來說，能保證在美國駐軍的情況下守住對大城市的控制權已實屬不易，美國撤軍后阿政府已完全失去了抵抗的必要和意志。一方面，美國的撤出使得阿富汗的天平向塔利班傾斜；另一方面，曾許諾幫助阿政府的印度、土耳其等周邊大國也并沒有付出實際行動來抵抗塔利班。由此，塔利班在軍事上迅速取得勝利。

第二，塔利班的長期建設提升了作戰能力和戰略理念。相比于20年前，塔利班在組織上和策略上明顯成長了不少。1996年，依靠著巴基斯坦的推動和國內民眾的支持，塔利班得以在國內混戰之中掌控全國，但其純粹實行沙里亞法的做法，使民眾支持度持續走低，中央與地方的沖突日益尖銳。第一次執掌政權的塔利班在外交上處于孤立狀態，在美國進軍阿富汗后迅速垮臺。時至今日，再度歸來的塔利班有著明確的奪取全國政權的目標，在進行軍事進攻之前，已經在各省建立平行于阿富汗中央政府的“影子政府”。在一些省份，塔利班早已和當地政府軍警、民兵、軍閥達成協議，因此在許多地區的爭奪中并沒有受到猛烈的抵抗。值得注意的是，塔利班的軍事作戰能力在20年中也得到了迅速成長，訓練出了一批專業的現代化作戰部隊，擁有較高的作戰水平。塔利班在奪取城市之后，奉行保境安民的政策，也減少了國內各族對塔利班的恐懼，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抵抗力量的戰斗意志。在美國的倉促撤軍后，塔利班的軍隊士氣受到了極大地鼓舞，迅速占領全國絕大部分地區，并提高了進軍喀布爾的速度，最終贏得戰爭的勝利。

2001年，美國以反恐為由，率領北約軍隊開進阿富汗

第三，阿富汗政府軍奉行不抵抗政策。從嚴格意義上講，用“潰敗”來形容阿富汗政府軍是不準確的，因為大部分政府軍是在沒有任何抵抗的情況下選擇直接投降，并將完好的裝備和軍事基地移交給塔利班。有分析人士指出，阿富汗中央政府坐視貪腐，軍隊高官克扣軍餉，前線補給匱乏，士兵普遍出現士氣低落的情況。連年的戰斗也使得政府軍的傷亡率一直保持較高水平。因此，戰斗疲勞、軍事上的損失和士兵的求生心理是阿富汗政府軍失去戰斗能力的主要因素。一方面，塔利班的“招安”策略也起到了重要作用。在一些地區，塔利班事先和當地政府軍長官進行和談，在保證生命安全和給予經濟利益之后，政府軍長官率部投降。另一方面，在塔利班俘虜政府軍士兵后，并沒有以極端暴力方式相對，反而給每個人發放“返鄉費”，這在一定程度上贏得了政府軍士兵的好感。

第四，塔利班通過談判方式使地方軍閥倒戈。阿富汗原“北方聯盟”政治領導人和其他軍閥與塔利班互為對手對抗多年，彼此仇怨根深蒂固。但在阿富汗加尼政府上臺后與巴基斯坦的接近，以及美國撤軍的持續推進，均使得地方軍閥的立場有所松動。對于阿富汗各地軍閥來說，維持自身利益和保持在領地內的絕對權威是他們堅持的原則。適時調整政策和選擇盟友成為了阿富汗地方軍閥的“勢頭”文化和生存邏輯。塔利班正是抓住了軍閥的這一點心理，在與各地軍閥的戰斗當中并沒有急于強攻硬拼，而是采取勸降招安策略，在談判中承諾給他們安全保證，并確保今后給予他們有尊嚴、有權力的體面生活，因此地方軍閥在考慮之后選擇了塔利班。8月13日，盤踞于阿富汗西部的軍閥伊斯梅爾汗公開宣稱加入塔利班組織，共同反對阿政府軍。塔利班對軍閥采取的游說策略對阿的軍閥勢力產生了重要影響，許多軍閥紛紛倒戈追隨塔利班，這也成為塔利班迅速取勝的因素之一。

塔利班掌權后的前景分析

在阿富汗喀布爾的哈米德卡爾扎伊國際機場，正在撤離的美軍

塔利班雖然在軍事上取得了勝利，但是如何處理好與反塔勢力的關系、如何建立新政府、如何贏得民心、如何在國際社會取得認可，對于將要成立全國統一政府的塔利班來說是其面臨的幾個挑戰。阿富汗能否取得真正意義上的和平取決于塔利班的態度和做法。

第一，處理與反塔勢力的矛盾是塔利班面臨的首要挑戰。目前，塔利班已經掌控了全國34個省中的31個，仍有3個臨近喀布爾的省份處于雙方爭奪之中，分別是潘杰希爾、帕爾旺和巴格蘭。有跡象表明，阿富汗國內的反塔利班勢力正在向潘杰希爾谷地集結。對于想要在全國范圍內實現統一的塔利班來說，首要問題是解決反塔勢力占領3個省的問題。目前，塔利班已經請求俄羅斯大使館出面，希望通過達成政治協議的方式來解決該地區的爭奪，并發表聲明稱“不愿在那些地區發生流血事件”。無論是以和平談判的方式，還是軍事行動的方式，塔利班都應該迅速行動實現統一，否則擁有了支點的反塔武裝可能會產生集聚效應，變得規模龐大、難以處理。

塔利班戰士坐在賈拉拉巴德省街道上的一輛汽車上

第二，雖然塔利班已經宣布“建國”，但嚴格意義上來講目前阿富汗處于無政府狀態。舊政府已經停止運轉，新政府尚未建立，阿富汗目前并沒有國家元首。如何建立一個被廣泛認可的新政府是塔利班亟需解決的問題。與此同時，阿國內仍然存在眾多反對塔利班的勢力派別，也存在許多反對塔利班的國民。雖然塔利班已經占領了阿國大部分領土，但阿富汗的權力格局并沒有發生根本變化，地方長老、部落首領以及地方軍閥仍然將并行存在，也是塔利班必須進行協商談判的各方勢力。因此，建立起一個能夠讓各方認可和妥協的包容性新政府，是阿富汗實現國內和平的必經之路。

第三，贏得民心是塔利班贏得政權合法性的重要前提。在20年的斗爭當中，塔利班逐漸摸索出一套融合了本國穆斯林傳統和一定程度民族主義思想的意識形態。雖然這套意識形態目前還不成熟，但塔利班通過基層治理和軍事斗爭中的實踐成就，讓部分國民接受了塔利班的政治理念，幫助塔利班在阿富汗國內獲得了政治認同。此次塔利班再度掌權，釋放出了其向溫和化轉變的信號。進入喀布爾以來，塔利班在教義上放松了一些對婦女的限制，保障了婦女工作的權利。塔利班也承諾優待俘虜，不會向曾經為阿政府和美軍服務的工作人員進行報復，并會對在城市里觸犯法律的塔利班士兵予以公開懲罰。這些措施都是塔利班打造溫和的形象，試圖贏得民心的做法。然而，塔利班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做到以上承諾，塔利班是否會轉變回激進化的老路上去，仍然有待觀察。

第四，由于和恐怖組織的關系，塔利班短期內取得國際承認困難重重。雖然塔利班已經奪取政權，但目前尚無外國政府明確承認其政權合法性。美國務院明確表態，美國可以承認阿富汗塔利班政府，但前提條件之一是與“基地”等極端組織撇清關系。法國外長稱，法國承認塔利班政權的條件之一是塔利班必須確保恐怖主義不會在阿富汗找到庇護所。此前一直支持阿富汗塔利班的巴基斯坦也表示，巴方不會單方面承認塔利班，而是會支持國際社會的決定。從長期來看，能否取得國際社會的廣泛認可主要取決于塔利班自身。如果塔利班能同恐怖主義劃清界限，堅決打擊各種恐怖組織，避免再次成為恐怖分子的聚集地，廣泛團結人民，實行溫和的政策，那么經過考察后的塔利班將有可能融入國際社會，取得廣泛認可。反之，塔利班如果任由恐怖勢力在阿富汗活動，設立訓練基地培訓恐怖分子，那么塔利班不但很難得到國際承認，還會受到國際社會的集體反對和制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