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益君

每年夏天,我家的小院里,都會長滿纖長的南瓜蔓兒,它們爬墻越檐,愜意延伸,把不大的小院子裝點得蓊蓊郁郁。夏天,一片翠綠欲滴,秋天,滿眼秋實金黃。南瓜也就成了我們家餐桌上常見的食物,我也的確愛吃,且百吃不厭。
有關南瓜的故事和對南瓜的情愫,像柔軟的南瓜蔓兒,悠遠綿長。小的時候,從奶奶口中不知多少次聽過那個關于一塊銀元的南瓜故事。
那是兵荒馬亂的年代,有一年村子里過隊伍。奶奶那時還是個年輕媳婦,好熱鬧,聽說是解放軍北上打仗,便端著一碗南瓜粥倚在大門上,邊喝邊瞧。這時已是傍晚時分,部隊正好駐扎休息。一個十七八歲的解放軍小戰士,背一桿和他身高相仿的步槍,眼睛直直地看奶奶喝粥。少頃,小戰士湊上前,靦腆地問:“大嫂,喝的什么,這么香甜?”奶奶就說是南瓜粥,并隨即問小戰士喝過沒,小戰士搖搖頭。奶奶看了看眼前這個稚氣未脫的小戰士,說了聲“等著”,就轉身跑進院子。
奶奶再出來時,手中端著一碗熱騰騰、黃橙橙的南瓜粥:“給!喝吧,可香了!”
小戰士起先推辭,經不住奶奶熱情勸讓,接了。
小戰士邊喝邊沖奶奶說:“呀!真香,真甜。”
等小戰士喝完,奶奶就問隊伍什么時候走。小戰士說今晚在村子里宿營,明天一早走。奶奶就說我明天早早熬粥,你再來喝吧。小戰士感激地應著。
第二天,奶奶早早地起了床,刷鍋熬粥。這時,小戰士走進院子。奶奶說粥還沒熬好呢,小戰士就說粥喝不成了,部隊馬上出發,我來就是想看看南瓜究竟長什么樣。奶奶就引小戰士來到堂屋窗戶下,那里放著幾個青的、黃的,長的、圓的,大小不等的南瓜。
小戰士抱起一個磨盤樣的黃皮南瓜,端詳著說:“真好看!”正說著,集合號吹響了,小戰士將南瓜小心地放到身旁的石磨上,邊往外跑邊喊:“大嫂,這次打仗如果還能活著,我一定回來喝你熬的南瓜粥!”
小戰士跑出院子,奶奶一下子變得無所適從,心里空落落的。奶奶回身正要將石磨上的南瓜抱回到窗戶下,突然看到南瓜上放著一塊銀元。奶奶抓起銀元就跑出院子。
外面,隊伍已經出發。奶奶舉著那塊銀元追著隊伍,然而,一樣的軍裝,奶奶怎么也認不出那個小戰士。
隊伍走遠了,奶奶望著手心里的那塊銀元,心里默念著:“不知名的小戰士啊,你可一定再來喝我熬的南瓜粥!”
從那以后,奶奶就年年種南瓜,期待著那個小戰士來喝南瓜粥。然而,多少年過去了,奶奶除了賞看那塊銀元,再沒見過小戰士。
時間到了1958年,那一年,母親嫁到奶奶家。母親看到人家的院子里都栽植著鉆天的楊樹和梧桐,而奶奶家的院子里雖有幾棵樹,但墻角旮旯里全是南瓜,母親就勸說奶奶別再點種南瓜了,都吃膩了。奶奶不聽,依然種南瓜,每年秋天窗戶下面的南瓜堆得小山似的。
第二年,母親生下姐姐,就和奶奶分家單過,有了自己的院子。雖然分了家,奶奶還是動員母親在院子里點種南瓜。母親不情愿,奶奶就自己動手干起來,并對母親說:“看著吧,這南瓜一定會救我們的命!”當時的社會,婆婆的話就是圣旨,當媳婦的敢怒不敢言。
還真讓奶奶說著了,南瓜還真救了命。那幾年大旱,莊稼幾乎顆粒無收,到了1960年,人們餓得開始吃樹皮了,而奶奶一家將儲存的南瓜取出來,做餅熬粥,從沒斷炊。
眼瞅著別人家的孩子餓得面黃肌瘦,甚至餓死,再看看自己的孩子吃得敦敦實實,無憂無慮。母親就佩服奶奶料事如神,對南瓜也產生了一種別樣的情愫,那是一種感恩和感激。
就這樣,憑著南瓜,奶奶一家挺過了三年困難時期。
從那時起,母親也開始學奶奶種南瓜,不僅在院子里種,而且還在自家分得的自留地邊種。每年秋天,母親收獲南瓜時,臉上的笑容就像熟透的南瓜一樣美麗。
后來日子好過了,母親怕我們吃膩了南瓜,就變著花樣做。什么南瓜餅、南瓜饅頭、南瓜鮮蔬湯、南瓜燴排骨等等,讓人吃起來香甜可口,回味無窮。
等我參加工作處了對象,第一次帶去我們家,她就被母親做的南瓜飯迷住了,直到結婚成了我的老婆,她也沒吃夠母親做的南瓜飯。特別聽了奶奶和母親講的關于南瓜的故事,老婆對南瓜更是癡迷,并學著點種和制作南瓜飯。
真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老婆做的南瓜飯更是色香味俱全,老遠就能聞到那香噴噴的味道,讓人饞涎欲滴。說也怪,我打小吃南瓜長大,到現在也沒有吃夠,我不知道是因了南瓜的故事,還是南瓜真的好吃。
后來單位蓋新樓,為了能點種南瓜,老婆要了帶院子的一樓。年年,隨著季節的更替,小院里的南瓜變幻著不同的色彩,充滿溫馨和甜蜜。
有人問老婆,為啥那么愛種南瓜,老婆笑著說:“感覺種一院子南瓜才像過日子!”
南瓜,極平常的一種蔬菜,因為有了一個濃情故事,因為有了一段不平凡的歷史,才讓人如許敬畏,如許鐘情,如許念念不忘。
南瓜生長著,長成故事,長成希望,長成日子,長成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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